【小说】我一生的承诺

浪子遐梦

                        我一生的承诺

    每年的六月五日中午，我都去林伯的坟前洒上一壶清河的水，林伯已长眠于地下多年了，我就任环保局长也三年有余了。
   清河是一条蜿蜒三百多公里的河流，林伯和我都出生在清河最下游的一个小村里，村子的名字也叫清河。我们的祖上是从陕西礼泉县逃荒到这里的，那时一片荒坡，说白了一片盐碱地，是个兔子都不拉屎的地方，可我们的祖上就认准了这儿，原因是有这条清河流过。清河向东不远就入海了，涨潮时河面变宽河水和海水混杂，落潮时河里流动的是甘洌的泉水，源头是泰山山脉水系。河中盛产梭鱼、狗杠、鮸鱼、蓝蛤等，不知几辈人了，吃清河的鱼，饮清河的水，如今这村子，已繁衍成六七千人的大村，可谓人丁兴旺。
    村子附近沿清河坝是一大片槐树林，每年的初夏飘满槐香，大片大片的白绿相间，还零星地点缀着些嫣红，煞是好看。林伯就是这片树林的看护者，从我记事起，他就住在林子里，无论春夏和秋冬。为了清静，学校建在离村子两公里的林子旁边，每次上学我都能看见林伯的小屋，矮矮的，也是简陋的。更让人有看景的是林伯有时一丝不挂，当然是在夏天，在离人烟比较远的河坝边上，我偷着到树林里玩看见过几次。我看见林伯光着身子在水里检查他的挂网，把挂上的鱼，一条一条捡到鱼篓里，干净利索，说实在的我心里很羡慕，但大人光着屁股还是很少见的。看见多了，我就想捉弄捉弄林伯，尽管我喊他叔。
    一个星期天，我到树林里玩，又看见林伯在检查他的挂网，就悄悄回到村子召集了五六个同伴，又悄悄地潜回林子，远远就看到林伯一丝不挂地坐在河滩上，旁边晾晒着他刚刚捉到的鱼，鱼儿在太阳下泛着磷光，林伯的脊背也泛着黝黝的光泽。同伴们像见了景，一起喊：“林伯，林伯，真丢人。大白天光屁股，自己的媳妇都害羞，羞得躲到外乡去……”
    林伯吓了一跳，从没想到有人会偷看他，呆了好一会儿。等他明白了咋回事，从地上捡起一条半干的鱼作投掷状，一边吓唬我们：“小娃娃快闭嘴，抓住你打你的小屁股！”可是，我们并没有停止吼，而是吼得更欢了，那时的娃娃不像现在，几乎没有危险这个概念，不像现在的娃娃，还没懂事，父母就开始灌输不计其数的险情，很少离开大人的视线。我还一边吼，一边朝着林伯拍屁股。林伯看着这群轰不走的孩子，急了，放下手中的鱼冲了过来，我们吓坏了，因为在我们眼里林伯是个怪人，几乎不和村民接触，所以都惊恐地跑了。但小青跑得最慢，被林伯捉住了，吓得哭起来……
    我心里有些害怕，害怕小青他妈去找我爸，我非挨一顿揍不可，就装着胆子朝林伯走过去，嘴上笑嘻嘻喊：“林伯叔，你就饶了我们吧，我们以后不敢了。”林伯也把笑容挂满了他那皱纹累累的脸说：“来，叔请你们吃蒸鱼。”“叔你不生俺气了。”“叔就那么没肚量吗？”
这件事已过去三十多年了，可那蒸鱼的香味依然充满着记忆。我永远忘记不了那座简陋的小土屋，看似不大的小屋，分成了里外两间，里屋门口挂一布帘，蒸鱼就挂在里屋的一个荆条编的筐里，有咸的、有淡的，咸的是早在缸中腌好的，淡的是中午刚蒸的鲜鱼。
    那天回到家里，不问青红皂白小青娘找到了我家，愣说：“你们也不管管你家的小龙，愣是把我家小青带坏了，说是去看林伯的光腚，你说可气不可气。”不管我怎样辩解，都挨了老爸的一顿拳脚。父亲是医生，在村子里颇有名望，一向对我也和蔼可亲，不知为什么就为这件事大怒。第二天母亲严肃地说：“小龙啊，以后不准再糟蹋林伯了，我们家欠他的。那是多年前的事了，林伯也在村子里住，就在你出生的那天晚上，外面飘着鹅毛大雪，地上的雪有一尺多厚，林伯的媳妇也要生娃，正赶上难产，林伯冒着大雪来找你父亲，你父亲进退两难，最终，他等到你落地后才赶到林伯家，赶到时林伯的媳妇已奄奄一息了，你父亲没能救她，林伯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这件事一直深深地刺痛着你父亲，他深感内疚。唉！林伯埋葬了媳妇，就搬出了村子，在林子里盖了座小屋，几乎不再和村里来往了。”
    我禁不住蒸鱼的诱惑，并没有听母亲的话，或者说只是听了一部分，没有在糟蹋林伯，但每天中午都进出林伯的小屋，因总有一碗香喷喷的蒸鱼等着我，林伯总是笑眯眯地看我吃完。时光飞速，一晃七八年，这七八年里，我不知吃了林伯多少蒸鱼，只记得香喷喷，好吃！可就在我上初三的那年。一天，我如期来到林伯的小屋，小屋里没人，更没有蒸鱼的香味。我四处一找，发现林伯坐在河坝上哭，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大的汉子流泪，就走过去问：“叔，你哭啥呢？”“傻娃子，你看这河，你闻这气味！”我一愣，河水一溜一溜的紫黑色，一股恶臭味，一阵阵袭来。
    接下来的日子里，再也没有蒸鱼吃了，清河变成了臭水沟，两边的芦苇都挂着黑乎乎脏东西，总看到林伯坐在河坝边愣神，很少说话，几乎是个哑巴。村子里也变得不安生，每年都有好几人死于癌症。父亲郑重地告诉我说：“小龙啊，我们的水脉断了。你以后要从这里走出去，别再回来了。”看到被恶臭弥漫的村庄，我听了父亲的话，刻苦学习。三年中，很少再去看林伯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清华大学。临走时，我去看林伯，告诉他我要到北京上学了，可能留在北京，我看到林伯并没露出喜悦而是很严肃，他握着我的手，把我领到清河坝上，指着泛着黑污的河水说：“孩子，你吃了我多少蒸鱼？”我一愣，“叔，俺记不清了，只记得蒸鱼的香味。”“那就对了，叔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叔还想给你蒸鱼吃，你明白叔的意思吗？”“叔是让我治理清河？”林伯撅动着小胡子哆嗦着说：“叔就这意思！”“叔，你是取笑我吧？这河的源头都污染了，要想治理得当多大的官呀！”“娃呀，叔听说，你是这几年咱县里唯一一个考上清华的，叔有数，你能行。”
我沉思了很久，不敢回答。林伯看我非常犹豫，就笑着说：“娃呀，如果我和你的父母因为这清河水而死亡，你恨不恨这污水呀？”“恨，我咬牙切齿！”“那就是了，你是个懂事的娃娃。你到我屋里给我拿网来。”“好的！”我一转身向小屋走去，当我再回到坝上时，不见林伯的踪影，我大声呼喊“叔！你在哪里呀？”清河没有回音……
    当我发现他时，他已沿河飘去一里多路，永远地闭上了了眼睛，死在他挚爱的清河里。看着臭味难闻的清河，我跪在林伯的坟前承诺：“我就是用眼泪，也要把清河水洗甘！”

李听圃

对这个作品先简略谈一下总体看法：
       一、作品所选择的主题紧密聚焦在当代中国社会发展的热点问题，反应了国内的环保濒临的危机现实，反映了国人的改变现状的强烈诉求。这是一个具有非常现实意义的大文章，而作者写的确实很精 ，作品出色地完成了这个任务。
       二、作者为完成主题采用了多样的写作手法，表现了深厚的语言功力。
       三、人物形象刻画的细致入微，可信度很强，作品中的人物形象脉络清晰有血有肉。
       作品的展开和铺垫自然合理，从主人公特色出场到凛然赴死反映了以一个以河清到水浑的生态变化，严重危及到人类生存境遇变化的过程，折射了我们的经济发展从盲目激进到觉醒反思的痛苦经历，这些国人都身历其境的，如今看来恰是不堪回首的误区。然而以作品的形式以艺术形象的方式来表现这段历史并不容易，因为国人总爱以泛泛的理念代替深刻缜密的思考，从而常常会流于表面的口号和概念，以至于失去科学的精微洞悉和艺术性表达的品味，如果一个作品能兼有其中的深度分析或形象的刻画，就将使作品充满思想的火花，从而得到读者强烈的共鸣。这个作品在这方面是成功的。
       这个作品中人物形象的刻画，情节的构造，故事的推进和展开，是经过作者精心设计的，随着情节的演进，我们被作者带进一个风景优美河清水阔的自然生态的平静乡村生活中来，作品佐以充满梦幻的童年经历描写，给作品以久远的历史回顾感。这种的天真和淳朴情调恰恰适应了作品的主题基调，也为故事浓重的悲剧结局做了有力的铺垫，
    故事开始的笔势舒缓、节奏平稳，脉络清晰。随着故事的展开，笔调和情绪逐渐变化。而这种变化跟人物的成长后视野的扩大和对社会现实的认识深化是合拍的，凝重的笔调，林伯悲凉的身世回顾随着情节的发展逐渐转化到悲壮凄美并嘠然而止，人物的的刻画从哭到死，作者制造了一个出人意料的悲壮的场面并使之定格，这个有意渲染的场面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和催山裂石的效果。有力的升华了作品的主题。这个定格深深的印在读者脑海里，作者想要表现的是主人公一种绝决的意志，一种不可抑止的愤慨，对幸福和平静生活的强烈的期望。同样这也是一种悲怆的控诉。在这种悲怆的情绪里，我们分明看到了一种对当政者失渎的鞭笞。作者这一情节的安排，一下子把当政者推到道德的被审判席上，在作品的主人公林伯面前，在人类的良知面前，当政者是有罪的，任何辩解都是苍白的可鄙的。任何的辩解都是不可接受的，他们必须要接受人类灵魂的审判，因为他们所推行的发展方略，决策都带有先天的缺陷，既缺乏科学的论证也没有严格的民主程序和广泛的民意基础支持。林伯以他的死来警醒后代必须改变这种罪恶的发展方式，他是以十分悲怆的死方式对这种发展方式作了判决。
    一个国家一个社会黑白颠倒，好坏混淆。正确的事却要用生命和鲜血来交换来做代价，是十分荒谬的事，但在我们的社会生活中却司空见惯为实不少，人们的意识已经麻木，这是比事件本身更为可悲的。他明白的说明社会缺乏民意表达渠道、民主决策的程序，这明显是一个病态的社会的症状。而改变这种现象依然任重而道远、甚至遥遥无期，这更使我们心情压抑而沉重无比。作品所设计的最后的这一个情节，恰恰是着眼于我们社会的病灶所在，可算作一剂清醒药。它振聋发聩，发自肺腑、震慑古今，令人不忍卒读。
       改变带血的gdp和发展方式，这还只是表面的问题，作品揭示的核心的问题是如何尊重生命，确实保障人权，使人们有权发表自己的意见，使人民有权决定涉及自身发展和进步的事业，成为这个社会真正意义上的主人，这才是健康的社会形态和人民的根本诉求。而这也是这个作品深刻的主题和要伸张的意图。
    看着这个作品，使我们想起鲁迅先生八十年前救救孩子的呼唤，同样是对社会现状发出警醒，同样是对人类良知回归的深切呼唤，同样是对当代社会现实的否定，在此我们能看到一种的改变现状的坚定的意志，我跪在林伯的坟前承诺：“我就是用眼泪，也要把清河水洗甘！”这句铮铮的誓言已经不仅代表作者一个人，他将代表这个时代对林伯作出的庄严承诺，也将代表我们对子孙对未来作出了保证。相信我们会无愧于过去和未来的所托。
    一个优秀的文学作品，必然具有深厚坚实的社会背景、充实丰富的故事内容，曲折多变、跌拓起伏的的情节设计，出人意料震撼人心的动人场面呈现。当然，这些都要有一个高屋建瓴的主题思想来统御，来升华，这个主题要能够将作品中个故事情节、社会事件引申到更深刻、更宽广的人类历史发展的视野中去辨析，要能够经受人类更崇高的人性理念和道德尺度的衡量。而能完成这样的主题的作品，才是值得推崇的好作品、大作品。
    就这几点来说作品是成功的，写作所达到的艺术效果也是值得肯定的，我衷心祝贺作品成功，提议作为二级精华作品上诗刊及年底上媒体。
       因时间紧张分几次才完成这篇读后感，聊表我对这个优秀作品的一点粗浅的想法，一家之言，请大家指正。

李听圃

这个作品符合当前要对改革开放以来的社会发展要重新进行反思的思路。在总结经验教训的同时，重新审视我们的发展思路对社会心理社会生态造成的深刻影响，以及引起的社会变化，环境变化，人们心理变化。我们有必要对此展开讨论，研讨其得失及在文化方面应采取的对策。
郑重推精此作品。并推荐大家阅读。

清风

来读好文！问候浪子！:handshake
人物个性鲜明，不多的文字，却让故事跌宕起伏，述说了一个令人震撼的故事！:victory:

燕语

等下看

燕语

“我就是用眼泪，也要把清河水洗甘！”
每每看到这句，我的心也泪流。
欣赏！

燕语

李听圃 发表于 2013-4-2 09:25
对这个作品先简略谈一下总体看法：
       一、作品所选择的主题紧密聚焦在当代中国社会发展的热点问题，反 ...

站长的点评细致而全面，让人联想多多！:handshake

寄情

故事情节清晰，人物形象鲜活，真实感人，寓意深刻。
李站的点评也十分精 ！
欣赏并问好！

燕语

同意精华！:victory:

方子

再读，依然感人肺腑！

飞上枝头变蝴蝶

认真赏读。
不知是茶的热气，还是文中故事，我的视线模糊。。。。
感动中

秋水时至

故事结尾精美，悲剧换来喜剧了？开头那个环保局长“我都去林伯的坟前洒上一壶清河的水”似乎有所暗示。如能在“我都去林伯的坟前洒上一壶清河的水”句中的“水”前加上一个“清”字，将会给我们每一个读者莫大的宽慰，不过，在现实里那是何其难啊！

浪子遐梦

多谢各位朋友来读，特别感谢春霆兄的仔细点评。

方子

浪子遐梦 发表于 2013-9-8 14:01
多谢各位朋友来读，特别感谢春霆兄的仔细点评。

问候梦君，请多支持！:handshake

彭娟

我是进来认真学习的{:soso_e181:}

陈建1970

淳朴的语言，淳朴的情节，最优秀的作品往往具有这样的要素
这篇小说兼具

筱欣奕奕

根据社区精华作品管理有关条例，本作品建议二级精华！

雪山飞鸿

附议二级精华，问好作者！:lol

浪子遐梦

多谢赏读。{:soso_e183:}

夏末微凉

主题鲜明，内涵深邃，学习精华作品，问候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