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一个老头儿】12 《造反司令-你刘叔》6、7

王振江38307

【一千零一个老头儿】12

《造反司令-你刘叔》6

写于 1981年6月12日

  那次掂黑皮包的人（专案组的人）找他谈话后，他虽然仍是那副样子“哈哈”了一阵，但对他留神的我，已看出他脸上已显出忧郁的阴影。当我们俩再谈下去时，他呆呆地瞪着双眼癔症了很久，终于长叹一口气说“唉！——振江啊，温度一直降不下来呀！看来没造反派过得了。在文化大革命中，我们这些人确实扮演了不光 的丑角，可那时候谁能看出啥是正确啥是错误的呢？我那时也是为了捍卫无产阶级革命路线呀！现在我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难道不给我们重新做人的机会吗？”他平静地躺在那里和昔日完全是两个人。
  “我的老弟。那时候我真有要官的思想，我主要想的是神气神气、吃吃喝喝、悠悠玩玩。我敢保证，我这个司令没有整过老干部，没参加武斗，没……我也检查了，也愿接受处分，可他们为啥还不放过我？！”叹气声一声接一声完全是大英雄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知怎地我又同情起他来，似乎我这个人也能原谅他。
“扯鸡巴蛋！他们想咋着就咋着！反正老子就这一摊了！”他从床上坐起来，瞪着牛眼，眨眼间变成了一副蛮横无理的模样。同情和原谅一下子从我脑际消失，我轻蔑地斜视着他心想，要是我掌权非好好整整他不可！
  粉碎四人帮后的两次调整工资都没他的份。这次调资开始后，他暗地里到处奔走，他说要把调资当做政治斗争，并对这次调资抱了很大希望。他也悄悄跟我说：“老弟，你可要帮帮老兄的忙呀！跟你弟兄们说说给老兄投一票。”我这自称“历史唯物论”者虽然对他们有看法，但也同情他这五八年的三级工（1958年就是3级工，到1981年没涨过工资的那批人），我一口应承了。
  可他在众人面前仍是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毬！涨不涨工资，咋着，我才不在乎哩！就涨那么几块钱也发不了大财！哈……”
  果然这次他还没涨上工资，从宣布那天起他一连一个多月没有上班。他一不来上班，我倒觉得少点什么似的，虽然人们仍然海阔天空地谈论着，但没他在时人令人感兴趣。时间长了我倒想他了。一天上街看电影碰到了他，我问：“这段时间不上班怪忙吧？”他又是手舞足蹈“哈哈”地说起来：
“老弟，我正忙着做大立柜、大沙发哩，别看涨不了工资，我刘大块儿穷不死，非让他们眼气眼气！我还要买电视机、买录音机！等作好喽你去看看咋样！！”
他又一转问：
   “哎，有人说我啥没有？”
    我随口说：
“我听他们讲都同情你这个五八年的三级工，不过它们又都说文化大革命那时候你也神气了，也吃也喝也玩了，现在该让你受受罪了！”
我看看他一副难看发窘的样子心里好笑，但又安慰的口气说：
“主要是工人不理解你，如果理解你……”
  他无力地靠在路边的树上喃喃自语道：
“不理解我？难道我混了这些年一点群众威信都没有？唉！”
“可能你只顾上头不顾下头吧？”
“我？……我为工人的劳保不少操心哪！我……”他垂下了无神的大眼。
  几天后他上班去了，没人时他不好意思地说：“振江，我和你接触这么久，你够朋友！你看我做这套家具借了300多了，人家都来讨账啦！”
一个堂堂造反司令的尊严不知跑到哪里，真没想到为了虚荣竟……我真想嘲笑他一番，可是出口的却是：
“我存了200块钱，你先还账去吧。”
他被我的慷慨激动了：“老弟，我这辈子也忘不了你，有朝一日我再胡兴时一定报答你！”
  我什么也没说，心想，你这号人再上台非第二次被打倒，我也会坚决反对你的！

【一千零一个老头儿】12

《造反司令-你刘叔》7

写于 1981年6月12日

  那些昔日追随他，恨不得喊他爹的“势利眼”这时看见他远远地躲开，我可怜他在为难之际竟没有个肝胆相照的朋友！
  掂黑皮包的人又来找他了，还是个带大盖帽的人哩！这天外面下着小雨，带大盖帽的人却对我们说：“你们先出去一会儿，我们和刘大块儿谈谈。”这句话真惹恼了我们这些人，全组的人谁都没动一动，我也憋不住地顶他一句：“这是我们的车间，你们到外边去谈吧，别影响俺的工作！”
  谈完话，刘大块儿的身上被雨淋湿，他的脸像这鬼天气一样阴沉沉的，他默默地躺在小床上。不知停了多久，他猛地坐起来喊道：
“说我有经济问题，我早就承认领老婆坐飞机，用公家的木料给我父亲做棺材，早就让他们扣我的工资，还一个劲地不放！不落实政策还搞派性、搞报复！”
他看我没有反应又躺了下去。停了一会他又用沉重的语调说：
“过去咱整人家，哪有不以牙还牙之理呢？！反正把人整死了他们就痛快了！”
一声接一声的叹气后，他又发狠的嘟噜着：
“请整了！我都记着哩！”他又说：
“文化革命这十年对我真不值过！我要是这几年学个木工，现在到哪儿干点活也得四个菜一壶酒，我说这算啥哩！脸也丢了，级也没涨成，还得挨整！反正把人整死了他们就痛快了！”
我发现他的眼角滚下一大滴浑浊的泪水。
看到他这幅样子我的心有点触动。每个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我们的国家已经演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悲剧了，悲剧的编剧、导演、主演已相继死去和粉碎，可为什么还迟迟不能闭幕呢？刘大块儿是被骗来演小爬虫的人物已经有心痛改前非，可是为什么还要再上演剧目呢？！

     【人生之途】

  他是社会经验丰富、人际关系精通、政治敏感、乐谈乐饮的人。但对文学艺术、企业管理、历史、音乐、体育几乎是一窍不通或一知半解。不懂他总是爱装懂，那次他正讲黄河水为啥发渾，把我们华北平原说成黄土高原，我给他纠正，他却板起脸说：
“就是！你懂个啥！”
我一口气把黄河的发源地、流经地区、全长、流域面积及黄土高原的位置、面积等常识讲了一遍。我刚讲完，他仍是那副嘴脸说:
“你说的不对，我的对！”他的自信、傲慢真是人啼笑皆非，我真的顶了他几句。他看我变了态度，马上用那一套前俯后仰，左右摇摆，拍膝跺脚地大笑结束了争论。
  他从前极少看电影。看电影时他不停地问这问那，又自信地表白他的多见广识，把电影里的情节、历史、风土人情竟答得驴头不对马嘴，令人暗自好笑。我真不相信这个统帅几百号人的造反司令，这个我们单位的曾经的副局长脑子里的知识竟“富得出奇”，贫得可怜！
他的人生之途是怎么走过来的呢？他是从不启口，我却很感兴趣。 那次我俩看罢《青春之歌》电影后，不知是林道静还事余永泽或是卢嘉川、江华的命运触动了他的心扉，他硬拉我到人防地下餐厅里弄了两个小菜、一斤酒。
几盅酒下肚后他说：“老弟，做人不容易啊！人的路也不好走哇！你说那个妇女，噢，林道静，她和我的命运差不多哩！”

单衣

我们的国家已经演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悲剧了，悲剧的编剧、导演、主演已相继死去和粉碎，可为什么还迟迟不能闭幕呢？刘大块儿是被骗来演小爬虫的人物已经有心痛改前非，可是为什么还要再上演剧目呢？！时代的悲剧！

王振江38307

单衣 发表于 2016-12-25 23:01
我们的国家已经演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悲剧了，悲剧的编剧、导演、主演已相继死去和粉碎，可为什么还迟迟不能 ...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