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遥望里慢慢变老（交换）

老党

                              在遥望里慢慢变老


                                                 秦湄毳
      1
      走在小城的大街上，不经意间一抬头，目光扫过一张脸，仔细辨认，是她。看得出她跟我一样，老了。
    ——记忆中的她还是小女孩儿，扎两个小刷子，走路快，很要强。记得一个午后放学的路队里，她跟在她的班主任身边，哭得满脸泪水，后来听说，是因为她没有被评上“三好学生”——很为她叹惜了一回。她高我一个年级，学校少先队小班干部们开会的时候，我们会聚在一起，家住的地方也只隔着一条马路。
      但是，我们不说话，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知道她学习挺好的，考上了重点中学，随后我也考进那所学校，不记得怎么见面，但的确是见过面的，在中学里，只比她低一个年级，我的升学压力让我无暇他顾，以至于她考上了哪个学校，我也并不确切地知道，只听谁说她上了哪里的中专还是大专。
      我去读师范院校，从此视线再无交集。
      4年师范大学读下来，我也回到小城，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我又可以看到她，也不知道她在哪里上班，只知道会遇见她，在小城的街头，看见她，骑着车，或者步行，走路依然快，从少女到少妇，到青年到中年——我的步伐跟她一样。
      这一次，在秋日的午后，看到她，我却突然顿悟——我和她，就这样，在岁月的河，她在左岸吗，我在右岸？亦或者，她在右岸，我在左岸呢？有时候，此岸若彼岸，一如，她在我的眼里，如同我在她的眼里吧——我看到她的时候，她应该也是看到我了的。
      近在咫尺，如同天涯。唯一不同的是，我知道她的人生轨迹，想她也能耳闻我的足迹。但我们，就这样，只这样，相望，不相干——过着，活着，直到看不见……
      2
      她是我的学生，早不遇见，晚不遇见，偏偏那一天，在一个秋雨，还是冬雨的天气里，我们那么切近地贴身而行，我略在前一些，她叫我，“秦老师——”我一下子也认出她来——“小博——”我也叫她。
      她告诉我，今天是她上班的第一天，刚刚量了军装尺码，正返回家里——
      哦，可怜的、可爱的孩子——仿佛她昨天还坐在我讲课的课堂里，我在念她写的作文《雨沙沙，想爸爸》，她的爸爸是位消防军官，在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不幸遇难——她成了烈士的女儿……似乎刚刚还看见，她那瘦削苗条的妈妈探身在教室门前向我请假，“秦老师，我带她去给她爸扫墓，让她先放学好吗？”那应该是清明节的时候，望着母女俩离去的背影，我总是转不回目光，瘦削的妈妈，矮小的女孩……
      一晃，这个小女孩却这么快地长大了，她到她爸爸生前所在的消防部队接了班——不早不晚，只在她第一天报到量军装的时候，让我遇见她——让我之前之后的思绪都澎湃……
       3
      去买早餐，我看见我当年的英语老师，她只教了我一年还是一年半，还是两年，我已然忘记，唯记得那一回——我们班成绩考得差，她在讲台上说着讲着，什么，又什么，最后竟然哭了——从她的泪水里，我才明白，我们班成绩考差了！
      那时候，她那么年轻，梳着一个童花头，清雅美丽的样子——坐我后面的男同学说，“L老师正跟我们单位的司机谈恋爱——”微弱的风一样的一句话，“司机”两个字，我听得分明，一丝念头掠过，“WRONG！”——“RIGHT  OR WRONG？”她总这样提问，在选择对错的时候。
      长大以后——想来那是我正读大学，还是大学毕业的那个冬天，我们在小城最好味道的一家拉面馆里相遇，我惊羡她的不老——“L老师您怎么还是这样年轻，我感觉我都比您老相呢？”她穿一件极粉极嫩的娇艳的小棉袄，那么可爱的女孩子的模样——而我已经长过二十一岁了，她的外形真的好像还不到我的岁数。她的脸红了，说，“呀，说得我不好意思了！”
       我们告别，好多年不见到，在牵着孩子的手在街头玩耍的时候，我看到一个美丽的身影从巷口飘过，直发，长裙，待她过马路，一侧身的时候，我认出了，她是我们那亲爱的L老师——此时，我已听说过她的故事，她深爱着学校里一个教政治的老师，而当时他已有家有孩子。也听他说她的好，“小L从没有要求过我离婚什么——”但是深陷情劫中的她，在领导劝解的时候却痴情又莽撞地说，“我非他不嫁！”那领导恼了，“好，我看着她非他不嫁！”
       不知怎么又怎么——如今，她应该是到了退休的年龄了吧，依然苗条的身材，依然姑娘的模样，她微笑着低下眼睛，挤上公交去——
      我去买早餐——早餐的味道，吃着，吃进回忆里，那么耐琢磨……
      晚餐后散步的时候，我的视线撞到了夜色里行走的一个——老——男人——定睛辨认，果然就是那个牵跘了L老师青春和生命的男子，他不风流，也不倜傥——他哪里长得跟树杈一样，挂了她的羽衣？
       4
       什么样的缘分，我们相遇；什么样的缘分，我们分离——我跟学生说，缘是一朵花，从结蒂到打苞，从打苞到绽放——我们需要多少耐心，多少等待，多少陪伴的美好？
       一朝绽放，那么芬芳——花自凋零，水自流——3年之后，你不离开也要离开我，走远——一如，曾经是初中生的我写过一首诗，“学校是条河，老师是座桥……过了桥，我们走向天涯海角……”桥的情意，桥的祝福——自然无边，一如花落，而芬芳永远萦怀绕心萦绕在岁月深深的门楣与帘幕上——
      岁月也是一条河，思念是座桥，“看见”也是座桥——我看见了你——
      你的脸皱了，你的发稀了，你的腰身渐渐弯下来……
      一如，遥望着你的我，和遥望着我的你，能够，在相伴以老的视线里，蹉跎最长最久最芬芳的淡的岁月——
       5
      遥望，不是一个人的，是两个人的，是更多人的，是所有人的。
      你有遥望，谁又没有遥望呢？在人海，在星空，在心灵深处——况且，有些东西，放在心里，隔着时空遥望，便已足够。
       6
       在我们相逢的地方，有人分手；在我们分手的地方，有人相逢——相逢的人还会再相逢吗？依然人来人往。
       望见你从门前过，展眉遥望里，有一些悲哀，于是，轻轻唱起来……

老党

遥望，不是一个人的，是两个人的，是更多人的，是所有人的。
      你有遥望，谁又没有遥望呢？在人海，在星空，在心灵深处——况且，有些东西，放在心里，隔着时空遥望，便已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