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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不信由你
乔惠珍是个“假小子”型的女高中生，她的志向之一就是以后要做个驴友：先游遍中国，再到世界去转转。为此，她平时比较注意学习各种技能，比如，她经常向男孩子炫耀她会上树，还时不时地帮同学们简单地修理自行车。乔惠珍作文写得很好，曾在区里的作文比赛中得过第一名，是语文课代表。她说她不仅要做个伟大的驴友，还要当作家，把沿途的见闻全部写下来。 今天，乔惠珍要到郊区她那个一对一帮扶对象的女孩子家里去送学习用具。十几里的路，她骑着她那辆破自行车就去了。这车是她故意叫她爸爸买的，为的是坏了好学会修理。她到了地方，和那个女孩子及她的几个同学又是用手机伴唱、又是往城里给其他同学打电话，不一会儿，就把电池耗光了。乔惠珍又让她们教她认野菜。几个女孩子房前屋后、路边沟畔转了转，认识了荠菜、茼蒿、野芹菜、马齿苋，等等。玩了一个多小时，她谢绝了留饭，告辞回家了。 在回来的时候，因为骑的过快，半路上，链条腾掉了。乔惠珍跳下车来，在路边捡了一根筷子粗细的树枝，想把满是黑油泥的链条挑到大牙盘上去。可是树枝太脆，断了几根也没挑上去。乔惠珍走到一棵梧桐树下，想摘几片树叶，垫在链条上，用手夹住链条，再放在牙盘上。她爬到第一个树杈上，刚想休息一下，忽觉得眼前不远处的小山丘上有什么东西在晃动。她随便一看，顿时腿一软，赶紧把树干一抱：她看见了一只老虎！ 一个河南的马戏团因为在武汉赚钱不方便，就决定到江西去碰运气。在转移途中休息的时候，一只老虎从没锁好的笼子里溜了出来，这笼子四周用塑料布裹着，所以没被发现。老虎一路沿着僻静处闲走，又回到了武汉，来到了“倒霉区”（本名倒煤区。从外地买来给武钢用的煤曾经都在这里卸货。如今这里的人们下岗的下岗，买断的买断，都陷入了困境，就自呼所处之地为“倒霉区”）。它刚走出一片沼泽地（这里规划好了，说是要建湿地），气喘吁吁地爬上一个小山丘，并立即被乔惠珍所发现，而它处于上风位置，视野里没看到活动着的生物。它又累又饿，趴下来，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 这小山丘二十来米高，四周坡度很缓。上面长满了杂草，还有几棵树。山丘的后面是刚才说过的沼泽，它的前面是一片开阔地，齐膝深的杂草一直蔓延到五十米开外的路边。这路的两边稀稀落落地长着一些树，路的另一边本来是一大片菜地，一年前被开发商买走要搞高尔夫球场，还稍微平整了一下土地。后来不知何故被叫停，地就这么荒下了。这条路本来是往城里运菜去的路，现在只有一些想抄近道的人才从这里走。 乔惠珍走这条路不只是想抄近道，还因为它难走。这会儿她看见了老虎，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大气也不敢喘。她把手掌舔湿，试了试风向，确认自己在下风，心里稍安。她想往上再爬高点，又怕被发现。她紧张地祈祷着：传说中的猫真的没有教会老虎爬树啊！她想报警，一想手机电池用完了。这时她很希望有一辆警车路过，或者有一帮解放军乘车经过。不过在救援到来之前，先要尽可能自救。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老虎，想趁它瞄往别处时，就赶紧往上爬。老虎打量完周围的环境，头往下一垂，开始休息。乔惠珍正要往上爬，这时，她听到了福音般地摩托车的声音！ 邬占阳是个下岗工人，现在就职于某快递公司。今天，他到老亲娘家来接刚满三岁的女儿回家。岳父岳母是从孝感来此租地种菜的。乔惠珍她们叽叽喳喳、热热闹闹地在认野菜的时候，邬占阳替老亲爷往回赶猪，就从她们身旁走过。乔惠珍走了半个小时以后，邬占阳也上路了。邬占阳走这条路是因为武汉市禁摩。平常送快递时，警察看他驮满了东西，多半睁一眼闭一眼。而他已经养成了绕着走的习惯。 女儿丽丽在外婆家玩的很愉快，走的时候还念着童谣：摇呀摇，摇呀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夸我好宝宝，糖一包、果一包，还有饼儿还有糕。这会儿，她坐在后座上，两手抓着爸爸的皮带，嘴里唱着《世上只有妈妈好》，随车颠簸着。邬占阳慢慢地开着车，正要从乔惠珍的自行车旁经过的时候，女儿忽然把他的皮带一拉，说：“爸爸，我要臭臭。” 邬占阳停下车，把女儿抱下来，在离停车的地方十来步远的路边找了个一高一低的位置，把女儿放在高处，女儿蹲下去了。 邬占阳看了看乔惠珍的破自行车：链条都掉了，肯定是谁丢弃在这儿的。他拿出一包烟，取出一根，夹在左手食指和中指之间，右手掏出一次性打火机，正要点烟，忽然想到摩托车发动机的声音有点不正常，就走过去，想蹲下去看看，所以，就没有点烟。他和太太有个约定：在外面，不能让女儿离开自己的视线。在蹲下去之前，他习惯性地向周围看了看。一眼扫去，没发现什么异常，而眼睛的余光却觉得某处在动。他定睛一看，不禁大吃一惊：一只老虎在草丛中悄悄地向他女儿接近！他脑子一时短路：这怎么会……，而老虎已向他女儿扑来！ 乔惠珍顺着摩托车的声音望去，一个大人带着个小女孩缓缓而来。她顿感失望，虽然这个大人有些面熟。她一时思忖：该不该向他求救。她看到这个大人把孩子放下去解手，自己又走开了，突然心里一抖，就赶紧去看老虎。 这老虎刚躺下来休息，就听到了摩托车的声音。它连忙抬头去看，一个隆隆作响的东西由远及近、不紧不慢地过来了，上面还有一大一小的两个人。这东西突然不动了，越来越响的吵吵声也戛然而止了。一看到人，似乎唤起了它原始的把人作为猎物之一的记忆，这时候，它忽然觉得很饿。而除了人们丢给它的几只鸡，这只老虎还没有过狩猎的经验。它看着看着，越发饿了。看到大人和小人分开了，肚子里一阵嘀咕，它不再犹豫，迅速起身，往山丘下出溜，向那个小人摸去。 乔惠珍惊骇地张大了嘴，都忘了应该呼喊示警。她看到那个大人似乎发现了老虎，不过她认为这也无济于事：这父女俩看来今天都性命难保！而接下来发生的那一幕却使她永生难忘！ 老虎本想悄悄地接近那个小人，再猛扑过去，叼起来就跑。当它看到自己已被发现，就偷袭改为强攻。它紧跑几步，再一跃而起，向小丽丽扑了过来。邬占阳已迅速地反应了过来，向女儿身后跑去，想挡在女儿和老虎之间。看到老虎跳起，他也冲着老虎纵身一跃，踹出去的双脚在女儿身后一步之遥的上方踹中了老虎的肩胛骨。老虎向一边摔倒过去，它打了一个滚，刚在地上趴稳当，邬占阳已经滚了过来，躺着起腿向它肚子踢去。老虎又往旁边一滚，邬占阳又连滚带爬地过来了。这时，他和老虎面对面了，趁它还未趴稳，邬占阳挥起右拳向老虎的鼻子打去。老虎张嘴来迎，邬占阳赶紧缩手，拇指不觉按动了一直攥在手里的打火机，一股火苗窜了出来，在老虎的鼻子上轻轻地燎了一下。老虎大吃一惊，吓得倒退了几步，喷着鼻子晃着头，回味着鼻子上那灼热的感觉。 邬占阳也一惊，继而一喜：诶，动物都是怕火的！他顿时有了信心。他站了起来，刚想抽冷子回头迅速地看一下女儿，就听到身后传来女儿惊异的声音：“爸爸，什么声音？我怕！” 邬占阳也不敢回头，他盯着老虎，用坚定的语气说：“有爸爸在，不怕！” 女儿又说：“爸爸，我拉完了。” 这倒使邬占阳犯难了，他正不知该怎么回答，这时，树上的乔惠珍不知哪来的勇气，她一下就从树上滑下来，说：“我来！”然后，向小丽丽跑去。她掏出手巾纸，给丽丽擦了屁股。又抱起她，躲到了树后。 邬占阳被吓了一大跳，不过他马上想到了那辆自行车，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这时，他心里好像没有了包袱，可以全力以赴地处理当前的情况了。 老虎看到又出来一个人，也吓了一跳。不过这个人带着那个小人一下又不见了，它就又把目光集中在面前站着的这个人身上。 邬占阳一边调大打火机的出气度，一边调侃道：“啊哈，好大一只猫哇！”他掏出一根烟卷，用“呼呼”作响的、十多公分高的火苗点上。他喷出一口烟，用严厉的语气申斥道：“呔，大胆於菟，竟敢偷袭我的女儿，瞎了你的虎眼！你可知她爹我是何许人也！” 老虎可不管你是何许人也，它只知道肚子饿了，你不过是个猎物。一听那人吵吵它心里就烦。那灼热的感觉不过尔尔，充其量再加上一点难闻的煤气味。它将身一矮，纵身扑了过来。邬占阳就等它进攻，他向旁边一闪，同时嘴里还嚷嚷道：“敌进我退。让你不是怕你！” 老虎一个转身，借势又扑了过来。邬占阳又是一闪，还得瑟道：“我诱敌深入。肥的拖瘦，瘦的拖垮，垮的拖死。”老虎再次转身，两只后腿站立，挥舞着两个前爪，冲了过来。邬占阳还是往旁边一躲，然后把左手上的烟向它脸上扔去，落到了它的头上。 老虎没抓到人，头上还被烫了一下，把脑门上的“王”字的最下面一横的起笔处烫了个浅浅的洞，迸溅的火花落到了右眼上烧卷了几根睫毛。它低吼一声，前爪们落到了地上，它的爪子拂了拂被烫的部位，恼恨地看着邬占阳。 乔惠珍看到那个大人又点上了一根烟，他往一边蹦了两下，然后，听到了他昂扬地挑战声：“来、来，与你大战三百回合！” 老虎往前一蹿，前来应战。邬占阳往旁边一跳，躲开了这一扑。它刚一落地，邬占阳起脚向它腰部踢去，这一脚老虎没觉得咋地，它一转身站起，邬占阳立刻迎了过来。老虎张着嘴，挥爪就打，邬占阳看得真切，把烟向它的嘴里丢去，然后向后急退几步。烟卷直接撞到了老虎的舌头上，它一闭嘴，烟头在熄灭之前造成了一股撕心裂肺的灼疼。老虎一声惨叫，用它那要打人的爪子捂着嘴，往后就倒。它落地后，打了个滚并借势站起，一边咳嗽着往外吐，一边向那块废弃了的菜地撒腿就跑。 邬占阳仰天长啸：“哈哈！”他不禁急急地唱到：“帝国主义夹着尾巴逃跑了！”然后他冲向自己的摩托车，一步跨了上去。乔惠珍抱着丽丽忙跑过来，说：“算了算了，它跑了就算了。”邬占阳边盯著老虎边用脚发动摩托车，还一边说：“去，你懂什么。要‘宜将剩勇追穷寇’，懂吗？要‘宜’！再说，别人碰到这只老虎怎么办？”女儿听到摩托车响，忙说：“爸爸抱，爸爸抱。”邬占阳看着女儿，说：“乖，宝贝。爸爸去抓那个大猫，看能不能抓回来给你玩，好不好哇？”女儿点点头，说：“好。”邬占阳看了老虎一眼，又对着乔惠珍说：“你再帮我带一下，我去去就来，谢谢你。”乔惠珍使劲地点点头：“嗯！”邬占阳又习惯性地向四周扫了一眼，然后一拧油门，驱车向老虎奔去。 老虎此时在二百米外的草丛里刚刚趴下，它不停地吧嗒着嘴疗伤。邬占阳驱车过来，在离它五、六步远的地方停下，他点上一根烟，一边轰油门一边观察它。老虎看看他，继续埋头作呕。邬占阳挂上档，一拧油门，开车要过来撞它。老虎并没有要躲开的意思，邬占阳把车开到跟前，猛地刹住，准备提起前车轮砸它。老虎扬起一只爪子，搭在前轮上，意思好像是：算了，不玩了。邬占阳十分困惑：它咋不打了？他琢磨着：这肯定是一只被人豢养的虎，因为饥饿，唤醒了捕食的野性，当它不能得手，就选择了放弃。本来老虎捕食的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五，百分之九十五都是不能得手而放弃。邬占阳这样想着，往后退了退，又跨下车来，推车到老虎的一侧。他支好了车，隔着车弯腰打量着它。老虎闻到了烟味，扭头看着他，眼睛里有一丝恐惧。邬占阳略感放心，他小心地绕过来，试着用脚碰了一下老虎的前半身。老虎往一侧一躺，像狗一样袒胸露肚地别着头看着他。 邬占阳回身，从后备箱里拿出一捆绳子。他把绳子抖开，丢到地上，然后试探着接近老虎。邬占阳在老虎的身边站着，他又取出一根烟，续上火，把烟头丢到老虎的面前。老虎又恐惧又好奇地看着冒着烟的烟头，邬占阳趁机试着蹲下。他摸了摸老虎的背，老虎只是看了看他。邬占阳又继续抚摸它，后来摸到老虎头部的时候，老虎也只是扭了扭脖子。邬占阳悄悄地拿起绳子，在它脖子上绕了一圈，打了个活结，然后起身，把另一头系在车上。这时，他偷偷地舒了一口气。他回头望了望乔惠珍，她抱着丽丽，正够着往这边看。 邬占阳向她招了招手，乔惠珍赶紧抱着孩子过来。邬占阳迎了过去，他接过女儿，女儿指着说：“爸爸，那是老虎。”邬占阳说：“是的，姐姐告诉你的吧？你也看过图片的呀，电视上也看过的。”女儿“嗯嗯”地答应着，邬占阳又把孩子递给乔惠珍，说：“不好意思，还要麻烦你。我要给报纸打个电话。”邬占阳回到摩托车旁，从后备箱里拿出头盔和一瓶水。他把水倒进头盔里，端去给老虎。老虎正在咬绳子玩，看到水，就喝了起来。邬占阳起身，又从后备箱里拿出一份《江汉午报》，他走到乔惠珍旁边，说：“现在很多报刊电视台都搞什么‘万元征集新闻线索’，我看看这事儿能给多少钱。”邬占阳按着报纸上的新闻热线电话打了过去，说明了情况，就结束了通话。他沉思了一下，然后看着乔惠珍，说：“一会儿记者来了，问到你，你怎么说？” 乔惠珍奇怪地看着他：“当然是实话实说了。” 邬占阳摇摇头：“不不，我就怕你实话实说。你要是把所看到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地说出去，我们就会有很大的麻烦。” 乔惠珍很是不解：“为什么？” 邬占阳道：“除非亲眼所见，否则不会有一个人相信你要说的话。” 乔惠珍认真地说：“可这是事实呀。” 邬占阳说：“你所谓的事实是人们常识里的事实，超过了常识，人们就不认为是事实，而会往别处想，认为你别有目的。”他看到乔惠珍不懂，又说：“这是不赏之功，是功高震主。这个‘主’就是人们的见识。你要说我们见了老虎有多么害怕，人们会毫不犹豫地相信，还庆幸我们虎口余生；你要说我见了老虎不仅不害怕，反而勇敢地跟它搏斗，还把它生擒活捉了，人们就会想‘你是不是小说看多了’，或别的什么。” 乔惠珍摇头道：“不，我只相信我看到的。我不管别人说什么。” 邬占阳皱皱眉头，说：“你不能不管。”看到一时说服不了她，就叹了口气，道：“这样吧，一会儿记者来了你什么也不要说，只听我说。你如果想说什么，事后再单独跟记者联系，好不好？” “好吧。”乔惠珍困惑地、犹犹豫豫地答应了。 当记者赶到的时候，看到一个少女带着个小丫头，不远处，一个中年人拿着根绳子，他的身旁，趴着一只老虎！《江汉午报》的这个年轻记者韩波是坐着警车来的，后面跟着一辆面包车，还有一辆囚车。邬占阳看到这些人都不敢下来，就走了过去。他要求先把囚车门打开，好把老虎弄进去。带队的派出所王指导员给囚车副驾驶座上的刑警小刘下命令：“去，把门打开。我们掩护你。”警车和面包车里的几只枪对准了老虎。小刘犹豫了一下，急忙下车，打开了门，又赶紧回到车上。邬占阳叼着烟走过去，捡起绳子，他把绳子拽了拽，老虎站了起来。邬占阳牵着老虎，来到囚车后面。他开了门，把绳子提了提，老虎往上一蹦，进去了。邬占阳“砰”地一声，把门关上。 车上的人们都蜂拥而出，王指导员忙掏出手机报告情况，乔惠珍也牵着丽丽过来了。邬占阳接过女儿的手，韩波拿着录音笔过来问道：“怎么回事？”邬占阳说：“我带着女儿回家，路过这里的时候，我要解小手了。我冲着这边方便，女儿指着我后面说，‘那儿有一只老虎。’我回头看了看，以为是谁丢在那里的脏玩具。现在一些大狗熊之类的玩具不是做的很大嘛。我方便完了，带着女儿要走。女儿不干，偏要我去捡那个玩具。这时，这个女孩子骑车过来了，她把链条腾掉了，听到我女儿在闹，她往那儿一看，说：‘那不是玩具，是一只真老虎。’我再一看，可不是嘛，当时就吓傻了，赶紧叫女儿别闹。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女儿轻轻地喊我，我这才想到应该带着女儿和这个女孩子逃跑，这才发现摩托车一直没熄火。这时，这女孩子说：‘那个老虎是不是已经死了。’我想也对，不然我们这么闹腾，它不会没点反应。我就在路边拣了几块泥巴扔过去，有一、二块砸到它身上它也没反应，我就确定它是死虎。我就给你们打电话。后来，女儿要过去看看，我们就一起过去。看到它不像是死了，死了应该是呲牙咧嘴的。我咋着胆子摸了摸它，果然身体不是凉的。吓得我又要往回跑，可又一想：它是不是饿昏了？我们地处江汉平原，不应该有老虎的，……” 王指导员插话道：“这个老虎是个马戏团的，在黄石发现走失的。我们接到报警正要出动，报社就打来了电话。” “哦。”邬占阳继续说：“我想在这儿出现老虎一定是大老远不知从哪儿跑来的。走了很远的路，又、虎生地不熟的，一定是饿坏了，也渴坏了，就晕倒了。我这么一想，胆子就大起来了。这玩意儿是稀有动物，比我们下岗工人金贵，我们这些40、50人员虽说每天挣扎在温饱线上，可也懂得要爱护珍稀动物，对不对，别让这么个金贵的玩意儿死在咱这块宝地上，是吧？我就想尽早把它弄醒，可又怕醒来后它要咬我。我就用绳子系在它脖子上，像栓狗那样。然后我在它头上浇了点水，就跑开了。过了一会儿它悠悠地醒来，看着我，那眼神不像是要害我，倒像是有所祈求。它一定是豢养惯了，渴了饿了都习惯找人要。我就把水倒进头盔里，咋着胆子给它送过去。它竟然埋头就喝，也不怕这是‘地沟水’。它喝水的时候，我试着摸它，它也不理我。它刚喝完水，你们就来了。” 韩波感叹道：天哪，你胆子真大！”说完，就忙着拍照。邬占阳不让他给自己和女儿照相，说是“不愿意在一段时间内别人见了他只谈老虎的事情”，让韩波报道时提到他只称他为“市民邬师傅”。 邬占阳随口打哇哇的时候，不停地看看乔惠珍。乔惠珍一脸的不以为然，她想当场反驳，看到邬占阳冲她邹眉头就犹豫着没有开口。邬占阳这时牵着女儿过来说：“走，我去帮你把链条弄好。”他们一起来到自行车旁，邬占阳蹲下去，用两根手指拿起链条，放到牙盘上，又抓着一个脚踏把牙盘转了转，就弄好了。邬占阳一边在草地上抹去手上的油泥，一边说：“谢谢你没有打断我。还是那句话，你想说什么，自己找记者去。不过，能不能先听我说说利害……” 警察们像打了个大胜仗一样急着要回去交差，韩波过来说：“我先跟他们回去了。如果还有什么问题，我随时向你们打听，行不行？” 邬占阳说：“可以。” 韩波要了邬占阳和乔惠珍的手机号。邬占阳要求绝对不能把他的号码告诉别人，否则拒绝合作。韩波也保证了。邬占阳又笑眯眯地说：“我这条新闻线索值多少钱哪？用你们的行话说，这可是比人咬狗还人咬狗啊，还是只活老虎……” 韩波笑笑，说：“这我不能决定。等社里定了我们会通知你的。”说完，就上车去了。 邬占阳跟过去，找到王指导员，弯腰对副驾驶坐上他说：“我刚才不小心烟头碰到了老虎，老虎被烫了一下，它怕烟头。你们卸车的时候，……” 王指导员不相信地笑笑，说：“我不抽烟。” 邬占阳直起腰，俯视着他，说：“知道，你只抽好烟。” 王指导员得意地头一扬：“走。” 他们都走了。乔惠珍不高兴地说：“刚才你打虎的时候我好佩服你。可是你不该骗人！” 邬占阳说：“我刚才那样说，大家不是都相信了吗？这是‘将真事隐去而假语村言’的效果。接下来人们会围绕着老虎的新闻热闹几天，然后就偃旗息鼓了。对我们来说天下太平了。这样蛮好。……” 乔惠珍说：“我们不能因为怕麻烦而对社会隐瞒真相。你打虎的事是很鼓舞人的，说出去大家都会向你学习。我长大了要做个驴友，要是我以后在旅途上遇见了这类情况……” 邬占阳说：“是很鼓舞人，你想用这个去鼓舞别人，就把它当故事来讲，或者写成一篇作文。别人看了，信不信由他。如果你实况报道地说出去，想使人相信，你得先过人们的质疑这一关。这一关你我都过不去的，到头来我们都会被泼得一身脏水，浑身湿漉漉的、臭不可闻。” 乔惠珍摇头道：“事情总会说清楚的。” 邬占阳叹气道：“年轻的丫头啊，你说不清楚的。”他看到乔惠珍不会被说服，又无奈地说：“真是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乔惠珍犟嘴道：“我不是庸人！” 邬占阳说：“我没有你理解的那种意思。”看到不能阻止她，不禁仰头望着晴朗的天空，说：“但愿我们的卫星在那时经过能拍下点什么。” 乔惠珍马上接口道：“诶，对了，还有外国的卫星，比如说美国的，他们的卫星最多，也最先进。听说，你如果在露天看报纸，他们的卫星能知道你报纸的内容……” 邬占阳哑然失笑，摇头道：“国内的媒体我都不指望，还提外国的。我对整个西方媒体的看法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他们只会给我们抹黑。”他看着蹲在地上玩泥巴的女儿，沉思着。女儿很乖，大人说话的时候从不捣乱。 邬占阳抬头看着斗志昂扬的乔惠珍说：“好吧，你爱咋地我管不了。你准备面对媒体的轰炸吧，你的亲朋好友的嘲笑，网民们的非议，还有友邦人士的惊诧，等等。你会成为孤家寡人的。到时侯我一时帮不上什么忙，可能你的父母也会怪你多事的。” 乔惠珍说：“不会的，他们会支持我的。” 邬占阳欣慰地说：“那就好。你最好回去先跟他们商量一下。还有，你记不记得07年的陕西‘周老虎事件’？” 乔惠珍表示知道但是不太清楚。 邬占阳说：“你父母肯定记得，到网上去查查吧，说不定能有什么启发。”又说：“咱们走吧。你住哪儿？” 交谈的结果，他们都住“倒霉区”，只是不在一个街区。他们互留了手机号码，就先后回去了。 王指导员踌躇满志地回到了派出所，院子里已经挤满了电视台和报社的记者。面对着诸多摄像机和照相机，他满面春风地回答记者们的提问。记者们在囚车后面的窗子那儿拍了一通，觉得不过瘾，有人问能不能把老虎弄到外面一个宽敞的地方拍照。王指导员想：那个姓邬的家伙能做到我为什么做不到？他要来钥匙，韩波提醒他：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再说，马戏团的人正在赶来。王指导员台词都想好了：牵着老虎，然后戏说“这是我的宠物”。他想了想，对身边的几个同事说：“我们还是应该配合一下媒体的采访。”说完，他把门打开了一条缝。老虎在里面虽说转身困难，还是不停地走动。听到声音，就凑了过来。王指导员试着伸进一只手，看老虎没有咬他的意思，就抓住绳子，从门缝里拉出来，系在囚车窗子的栏杆上。他回头对记者们说道：“你们站远一点，我要放虎出山了。” 记者们都退到墙边上，警察们都拿枪在手，王指导员把门打开，自己赶紧跑开。老虎蹦出来，在绳子所长的范围内走了几个来回，然后趴下了。王指导员试探着一步步靠近它。他在出虎警前曾到菜场去检查治安工作，顺便用低于进价的钱买了一斤鳝鱼和二只王八，（当然，这是他去检查的主要目的。人家要把他所要的东西送给他，他说“要廉洁自律”，就多少掏了点，然后心安理得地拎走了王八等物。）皮鞋上沾有宰杀时鳝鱼和王八流的血。现在，他走近了，老虎闻到了血腥味，一下子窜了过来，一口咬住了他的右脚。王指导员大惊，抬脚想摆脱，老虎一松口又一伸脖子咬住了他的前脚掌。王指导员倒地，他忙喊：“开枪、快开枪！” 众警察一齐射击，老虎几声哀鸣，倒地死了。大家拥上前去，扶起王指导员，还好，没什么大碍，老虎的一颗犬齿在他的大脚指和二脚指之间钻了个洞。王指导员忍着疼，吩咐身边的警察把记者们拍的这段视频和照片删去，然后坐车到医院去了。 马戏团的人来了以后，看到死虎，欲哭无泪。警方说：你们险些酿成大祸。老虎跑了，你们竟然没有发现。如果这只老虎闹出了人命，你们不仅要坐牢，还要没收所有的动物去拍卖，用于赔偿。幸亏我们及时出动，防患于未然，才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现在，我们的王指导员为此受伤，你们必须赔偿医药费。马戏团老板哭丧着脸，表示没钱：“要不，你们杀了我吧，我一死换你们一伤，行不行！”警方训斥了他一顿，然后跟他商量：给你们提供一年的方便，让你们在此地赚钱，用赚来的钱赔偿医药费。——于是，武汉人民在一年内有马戏看了。 在警方的要求下，关于老虎的死亡是这么报道的：……在将老虎从囚车里往外转移的过程中，老虎忽然兽性大发，妄图袭击一名警员。在场的其他警员果断处置，毅然将其击毙……，云云。 邬占阳回到家里跟太太说了历险的经过，邬太太后怕地抱着孩子又亲又吻。她本是一家工厂的会计，因为不会做假账（其实是抵制）被斥为笨蛋而下岗，目前在超市做保洁员。邬太太做了几个邬占阳爱吃的菜犒劳和奖赏老公。邬占阳喝着酒，跟太太谈了那个小丫头透露真相会带来的麻烦，邬太太说：麻烦大了，就和爸妈回孝感老家去避一避。 乔惠珍回到家就把爸妈叫过来，激动地讲述了她目睹的一切。父母惊骇地听完，连说“不可能”、“不可能”，又表示绝对相信女儿所说的一切。乔父是个中医大夫，乔母姓曾，是个小学老师。两人一商量，决定支持女儿。他们让女儿打电话给邬占阳：晚饭后能不能谈一谈？邬占阳同意了。 晚饭后，乔家三口到了邬家。乔大夫问邬占阳担心什么，邬占阳谈了自己作为屁民的处境、国内要“防火防盗防记者”的情况、国外会有的歪曲，等等。乔大夫说他过虑了，“要相信大多数人还是有判断力的。‘周老虎事件’是个假新闻，这正好说明了人们的判断力。”曾老师也说：“不管怎么样也不能让孩子说谎啊。”邬占阳诚恳地说：“但愿我是多虑。”他又说：“不过，当质疑的声浪和污言秽语铺天盖地而来的时候，希望你们能团结应对。如果有人想通过你们来找我，请你们拒绝他们。” 回家的路上，乔惠珍的父母一边议论着邬占阳有点小题大做，一边也承认他说的多少有点道理。不过，这是孩子第一次对社会问题做出自己的决定，应该支持。为了孩子，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能应对。回到家，乔父乔母泡好了茶，叫女儿给韩波打电话。 电视台下午就播出了有关老虎新闻的文字稿，用的是韩波的文字而有所修改。至于要采访邬占阳和乔惠珍的要求，被韩波拒绝了。 韩波已经写好了新闻稿，正在排版。他和主编等人在等待的时间里讨论着该给邬师傅多少钱，韩波主张实给一万，其他人说太多，主编说：“给六千吧。这条新闻有点爆炸性，但没有戏剧性。”韩波问：“哪什么样的新闻才够一万的标准？”主编说：“我也不知道。”这时，韩波接到了乔惠珍的电话。乔惠珍说：“下午邬叔叔没有对你说真话，事实上那只老虎是被他赤手空拳制服的。……” “什么、什么，你说清楚点……” “电话里一时说不清楚，你到我家来吧，我把全部真相都告诉你。”乔惠珍说出了自家地址。 “好好，我马上来。”韩波收起手机，对主编说：“你要的戏剧性来了。”他把电话内容说了一下。主编说：“制服的？怎么可能呢？你马上去、马上去。通知他们停止排版，我们等你。” 韩波到了乔家，听完了乔惠珍的叙述，惊讶地张大了嘴、瞪大了眼：“你的的确确是亲眼所见？没有戏说？没有演绎？” 乔惠珍瞪着大眼睛说：“信不信由你！我说的句句是实话，我敢用人格担保。”乔母说：“我的孩子决不会撒谎。” “那邬师傅为什么不实话实说呢？” 乔父说：“我们跟他谈过，他说‘除非亲眼所见，任何人都不会相信’。” 韩波说：“的确难以置信。我打电话证实一下。” 邬占阳拒绝了他要来采访的要求，只是说：“信我信她由你。”他再次叮嘱韩波不要把他的手机号给别人，还说一个月之内不要跟他联系。 韩波回到报社，把录音放给大家听。听完，大家都笑了，主编说：“好，好，很有戏剧性，还有传奇色 。把它写出来，那个姓邬的说法也写出来，一起登出去，让大家乐一乐。咱们可有事干了，准备忙一阵子吧。” 第二天，《江汉午报》在头版头条刊出了这条新闻。在醒目的老虎图片的背景上，大号的标题是：“信不信由你。”标题后面还有三个加粗加黑的感叹号： 昨天中午，本报接到读者爆料：在我市“菜篮子工程”三号基地附近发现老虎。本报随即通知警方，记者韩波随110出警人员一同前往。在那里，他们首先看到一个女中学生抱着一个小女孩，离她们200来米的地方，一个中年人牵着一只老虎！当他在警方的配合下把老虎关进囚车以后，记者前去打听。该中年人姓邬，他让我们管他叫邬师傅，是我市倒煤区居民。女学生是倒煤区第二中学高二一班的在校生，名叫乔惠珍。她和邬师傅各自来三号基地办事，回家时因为遇见老虎而相识。那个小女孩是邬师傅的女儿，今年三岁。 邬师傅说：他骑摩托车从岳父家接女儿回家，路上女儿看见了老虎。邬师傅远远一看，以为是大狗熊之内的玩具，就没在意，想继续赶路。女儿非要过去看看，正在吵闹间，乔惠珍骑着自行车回家路过。她定睛一看，说“那是真老虎。”邬师傅说：他也仔细一看，当时吓呆了。过了不知多长时间，乔惠珍悄悄地说：这个老虎可能已经死了。邬师傅说，他一想也对。如果老虎是活的，看到人早就会有所反应。邬师傅丢过去几块泥巴，有二块砸到老虎身上也没什么动静。他们就一起过去看看。邬师傅走近了，看到老虎好像没死，他说死去的老虎应该是呲牙咧嘴的，他又大着胆子摸了摸老虎，老虎的身体没有发凉。邬师傅说他吓得要跑，可又一想，老虎可能是昏过去了。他分析道：我市地处江汉平原，没有老虎生长的环境。多年来也没有发现过老虎。这只老虎一定是很远的地方跑来的，跑到这里又渴又饿的昏倒了。邬师傅从摩托车后备箱里拿出绳子，栓在老虎的脖子上，又浇水在老虎头上，然后跑开，在远处观察。 按：这只老虎是河南一个马戏团的，这个马戏团在我市进行营利表演了近二十天，今天出发到江西去。在黄石，他们发现老虎走失，并立即报警。我市正在安排防范，就接到了邬师傅的报警。 邬师傅说，他看到老虎没有攻击他的意思，就用头盔装水给老虎喝。这个时候记者和110赶来了。 ——以上关于老虎的发现，都是邬师傅所说。记者据此写好了稿件，正要发稿，却忽然接到了乔惠珍同学的电话，她邀请记者到她家去，跟记者讲了一套完全不同于邬师傅的、颇富传奇色 的说法！ 下面，请看乔惠珍同学如是说： ……我回家的路上，自行车链条掉了。链条很脏，我想摘几片树叶垫在链条上，把它弄好。我就爬到树上去，这时，我发现对面山丘上有什么东西在动，仔细一看，是一只老虎。当时我好害怕，生怕它发现我。还好，我处在下风，没有被发现。我当时想报警，可我的手机没电了。这时候，邬叔叔带着他女儿丽丽过来了。他们快到我这颗树的时候，丽丽要解大手了。邬叔叔停车下来，找块地方把丽丽放好，又回到摩托车旁，好像要给丽丽找纸。这时，老虎看到丽丽一个人蹲在那里，就悄悄地向她跑去。刚好被邬叔叔发现，邬叔叔赶紧过去保护丽丽。老虎一跃而起，扑向丽丽。邬叔叔也跳起来，一脚踹到老虎身上。他和老虎都在丽丽身后摔倒了，邬叔叔大概想把老虎赶开些，他马上滚过去想踢老虎，老虎往边上一滚，躲开了。邬叔叔又滚过去，他好像打了老虎一拳，好像打鼻子上了。我在《读者》上读过一篇文章：《捕虎者说》。那里面讲到：猫科动物最怕打它的鼻子。老虎挨了打，往后退了好几步，使劲地喷鼻子，晃脑袋。这时候，丽丽站起来，说她拉完了。我那时不知为什么，好想帮一下忙，就从树上下来，给丽丽擦完屁股，然后抱着她躲到树后。 邬叔叔可能因为没有了后顾之忧，就跟老虎开起玩笑来了，他先说“好大一只猫啊”，又训人似的说什么“敢偷袭我的女儿，瞎了你的虎眼，你可知她爹我是何许人也”。我当时好奇怪呀，都那个时候了，他还敢开玩笑。邬叔叔还掏出烟来抽。老虎可能不甘心，又扑了过来，邬叔叔往旁边一躲，说“敌进我退。让你不是怕你”。老虎又扑他，他又躲开了，然后把烟往老虎的头上一摔。我看到火星往下直掉，老虎大概被烫着了，一时没有进攻。邬叔叔却开始撩它，嘴里不停地说些什么。邬叔叔又点上一根烟，然后跳了几下，说“来、来，与你大战三百回合”。老虎往前一扑，就又打起来了。邬叔叔是只要你扑我，我就躲开。后来老虎大概是累了，它站起来，张着嘴、慢慢地向邬叔叔走去。邬叔叔往前走一步，老虎举起爪子要抓他，邬叔叔把烟往老虎嘴里一丢，正好丢进去了。老虎惨叫一声，捂着嘴，倒在地上。它爬起来，因为邬叔叔站的位置挡住了他的来路，他就向那片菜地跑去。邬叔叔大笑几声，还唱了一句歌“帝国主义夹着尾巴逃跑了”，我爸爸说这是文化大革命的歌，歌名是《文化大革命就是好》。 邬叔叔骑上摩托车就要去追，我赶紧跑出来劝他，我认为这已经很了不起了，应该见好就收。可邬叔叔不听我的，他说我不懂“宜将剩勇追穷寇”的道理，还说“别人碰到老虎怎么办”。邬叔叔骑车追过去了。其实老虎没有跑远，它就在你看到的那片草丛里趴着。邬叔叔过去做了些什么我没看清。后来，邬叔叔招手叫我过去，我过去后，看到他用头盔给老虎倒水喝，然后就给你们打电话。 你们来之前，邬叔叔叫我不要跟你们说实话，他说：除非亲眼看见，不会有人相信我要说的话。他跟你们编的那些话，你们都毫不怀疑。你们走后，他说“这是‘将真事隐去而假语村言’的效果”。可我认为不能怕麻烦而不说出真相。 这条配上十几张照片的新闻引起了极大的轰动效应，连额外多印的五万份报纸不到一小时也全部销售一空。《江汉午报》的决策者们高兴的直叹气，恨自己没有魄力：应该多印五十万份！他们的网页的点击量直线攀升，服务器为之瘫痪。 邬占阳上班路上买了一份《江汉午报》，过早的时候一边吃着素拉面一边看完了它，还不停地叹着气。同事们人手一份，议论纷纷，没有一个相信乔惠珍的。好在自己早有防备，暂时还没有上报纸，大家都没想到那个“邬师傅”、“邬叔叔”就是他。邬占阳送了一天的快递，听到的是一片怀疑，看到的是大摇其头。 乔惠珍上完第一节课就被班主任叫到了办公室，十几个老师围着她问这问那，质疑的语气，质疑的眼神。直到下一节课的铃声响起，乔惠珍才得到解脱。第二节课还没上完，学校外面就来了很多记者。校长被叫来处理，说：“你们不能打扰教学秩序，要采访等放学后再说。”邬占阳给乔惠珍发来一个短信：如果有记者再让你复述一遍经过，你不要答应，让他去看报纸。你不能保证每次都说得一模一样，记者会在不一样中挑刺的。乔惠珍惶惶不安、心不在焉地又上完了三节课。 乔大夫今天休息，在家睡懒觉。曾老师被同事们包围着问她女儿的事情，她反复地说：请相信我的孩子，她不会说谎的。我们一直教育她要做个诚实的人。曾老师回答的口干舌燥，最后一节课时，她给老公打电话，让他去接女儿。 乔大夫等在学校外面，还好，众多记者都不认识他。一放学，记者们就围在校门口纷纷打听：“谁是乔惠珍同学？”乔大夫看到女儿，走过去抓住她的手，拉着就往外走。记者的围堵使得父女俩步履艰难，乔大夫不耐烦地一个劲地说：“让一让、让一让。”记者们一直跟到他们家门口，乔大夫狠劲地把门关上。曾老师已经回来了，一家人商量了一下，乔大夫开门出来对赖着不走的记者们说：“你们想打听的事都在今天的《江汉午报》上，我的孩子说得全部都是实话，信不信由你们，我们一家不再接受任何采访。如果你们一味纠缠、特别是纠缠我的孩子，我将报警，告你们骚扰！” 说完，他刚要转身，有记者喊道：“那你能不能把邬师傅的联系方式告诉我们？” “不知道！”乔大夫回身进屋，“砰”地把门关上。 下午，曾老师到女儿的学校给孩子请假，理由是一怕记者纠缠，二来孩子心情不好。 《江汉午报》的电话不断，纷纷质疑报道的真实性；韩波的手机几乎被打爆了，多是同行向他要邬师傅的地址和手机号码，都被他婉言拒绝。王指导员专门坐车赶到报社，痛斥韩波说：“你们报社已经堕落到胡说八道的地步了。这种三岁小孩都不相信的事情你们竟然报道出来。这是扰乱治——扰乱舆论的行为。”他似乎还有话说，但是克制住了。他愤愤地转身，拄着拐出去了。 对马戏团的采访也收获不大，那只老虎出生十个来月，平时活蹦乱跳的。他们确实是今早出发往江西去的。老虎不知是啥时跑丢的。的确是在黄石才发现虎笼是空的。 乔惠珍第二天上学受到了同学们的盘问和哄笑。同学们互相交流被采访的经历，有记者评论乔惠珍的讲述：“不管是不是亲眼所见，从她讲的情况来看，故事编的不错。”于是有同学说她是“故事大王”，还解释道：“也就是‘吹牛大王’。”乔惠珍如果说什么，马上就被人加以引用，并冠以“乔惠珍同学如是说”。她的几个最好的闺蜜也疑窦丛生：“你是不是亲眼看见的？”“你哪来那么大的胆子，还敢去帮忙？”乔惠珍百口莫辩，带着哭腔说：“我不跟你们说话了！” 气得眼泪直流的乔惠珍跑去找班主任述说委屈，班主任专门过来跟同学们说：“乔惠珍不是个喜欢撒谎的人，她平时也没有说过什么谎话。一个人把自己亲眼所见说出来，这没有错。这件事的确让人难以置信，但是，我们应该相信乔惠珍同学，她没有说谎。我跟记者也是这么说的。” 班主任的话并没有说服大家，同学们还是打趣不已。乔惠珍好容易挨到放学，回家大哭。父母也在各自的单位被此事纠缠得身心俱疲，同事们都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们，有议论说他们一家想出名而不择手段。现在他们一边安慰孩子，一边商量，决定让女儿休学一段时间。 邻居们也觉得这事儿荒唐，但平时乔大夫常接受他们看病的咨询，曾老师也指导过几家孩子的学习，所以也就没有过多打扰乔家。对记者的采访也不很积极，应付了事。 邬占阳知道，那篇报道出来以后，他就成了焦点。他只希望自己尽可能地延迟曝光。虽然他愿意为乔惠珍引火上身，不过既然她当初信心十足，不妨让她经受一番锻炼。 韩波几次打电话来，要求“只做文字采访”，都被邬占阳拒绝了，后来的一次电话邬占阳说：“这样吧，我们再看几天。人们对你的报道的反应我觉得很有趣。到时候我打电话给你。” 韩波的报道已被定性为“乔老虎事件”。——媒体为“邬老虎事件”还是“乔老虎事件”争论了几天——。这就跟“周老虎事件”有了对比。各地的人们发挥聪明才智，大发议论。邬占阳记下了报纸和网民的一些要点： “从老虎的本性分析，以老虎之敏捷，邬某人不可能躲过老虎的一再攻击，还那么轻松、幽默……” “即使邬某人为救女而奋不顾身，结果也不会这么完美，能够不两败俱伤就不错了。一个在城市长大的人敢“来、来，与你大战三百回合”地向老虎挑战，这已经不是人类所能想像出来的……” “姓邬的之轻松幽默一定是乔同学的演绎、加工。她的志向是当一个作家，从她的讲述看来，此人的确是个舞文弄墨的料。……” “那个姓邬的是何方神圣，即使跟狗打架也不会如此地具有表演性质……” “这出闹剧根本是地方上的炒作，比“周老虎事件”聪明的是，这次借用了马戏团的一只真老虎来说事儿。姓邬的家伙深藏不露是因为还在完善脚本，或想取得更戏剧性的效果……” “这件事情是《江汉午报》的炒作，借用一次真实的老虎走失事件，安排两个住在同一个地方的互相认识的人，到同一个地方去，再先后回家，以发现一只已经昏过去的、可能还被做过手脚的老虎……” “用烟头退虎、擒虎，可谓中华奇闻，乔惠珍同学以后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作家……” 国外的那些媒体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恶心中国的机会，首先作出反应的是美国。一家不出名的小报刊登了一篇《今日中国之神功》的文章，并迅速被多家大报转载。文章说：中国自以为经济规模已是世界第二了，就该出现非常之事。结合他们传统的、被吹嘘的神乎其神的功夫，创造出一个不费吹灰之力制服猛虎的神话…，云云 一个华裔国学家跳了出来，在美国报纸上撰文，《从大陆频传虎讯说起》：……大陆经过了文化大革命以后，其国学传统丧失殆尽。不知道在古史中，老虎的出现，往往是和劣政联系在一起的。据《资治通鉴》记载，东汉明帝时期，“九江旧多虎暴，常募设槛穽，而犹多伤害。均（指宋均）下记属县曰：‘夫江淮之有猛兽，犹北土之有鸡豚也，今为民害，咎在残吏，而劳勤张捕，非忧恤之本也。其务退奸贪，思进忠善，可一去槛穽，除削课制，’其后无复虎患。”这明明是说，老虎的肆虐，是因为“残吏”的“奸贪”所致。而07年陕西的“周老虎事件”中，当地的官员竟说什么“盛世出猛虎”！不过，现在大陆贿赂公行、腐败日炽，此时频传虎讯，倒是良有以也。这确实是“盛世出猛虎”，“苛政猛于虎”之虎也，所以有孤苦无告的百姓长年奔波于上访路上…… 日本媒体马上跟进。其代表作是《中国盛世祥瑞频现，武汉周边又见老虎》：……中国人有拿制服老虎来炫耀的传统，虚构的武松打虎的故事流传了几百年，使得武松成了英雄的代名词。现在中国经济有了发展，民族主义思潮开始泛滥，于是，他们想再造一个武松式的英雄，只是弄巧成拙，这次的表演相当拙劣。 韩国媒体也有拿《水浒传》说事儿的：……中国人一定觉得武松打虎或者李逵杀虎都老掉牙了，他们想创造一个平凡的人在不经意间生擒（请注意这个词）老虎的故事，使人觉得似乎每一个中国人都有英雄的气质。为了使故事合情合理，他们还设计了父亲救女儿的情节，编得煞有介事…… 新加坡也少不得地来凑热闹，有文章说：……这不过是老故事翻新花样。《说唐》里单雄信手博二虎，轻松毙之，何等的潇洒。“乔老虎事件”中那位“邬叔叔”对付一虎却大费周章，臭汗淋漓。这是大陆中国人的退化呢还是大陆文学的进化？ …… …… 邬占阳关注着媒体和网民的反应，不时地和乔惠珍通电话，鼓励她“你没错，就不要后悔。事已至此，就不怕‘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乔惠珍有一次说：“我现在知道‘庸人自扰’是什么意思了。”邬占阳说：“你不是庸人，你只是不知厉害，捅了马蜂窝。现在你要尽量避免被伤害。你休学就是一个很好的办法。”他跟乔家表示他会出来分担他们的压力，不过要选时机。 韩波等不及了，又一次打来电话。邬占阳同意了，让他晚上一个人悄悄地来。 邬占阳的家是一栋老房子里的一间半套间，算上公摊面积是40来平米。外面的大间是太太和孩子的卧室兼餐厅，里面的半间是邬占阳的卧室兼书房，书桌上有一台朋友送给他的旧电脑，桌旁有个几块木板搭起的书架，上面塞满了韩波大多没看过的书。好在韩波对邬占阳其人不感兴趣，只对他做的这件事感兴趣。邬太太已带着孩子回娘家去了。 韩波一坐下来就大倒苦水，这些天报社、尤其是他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连外交部都责怪他们惹了麻烦，给外交工作造成了被动。邬占阳一听就来气：“关外交部屁事！他们那些软骨头狗屁不通、还妄自菲薄。他们只会谈判，谈的黔驴技穷了，就把问题留给下一代，不知道什么叫‘以战续之’。毛泽东时代打美国、打印度、打苏联、打南越，谁敢动我的窝头我就打谁。那时候打这个打那个的，朋友还不少，黑哥们还把我们抬进了联合国。现在呢，树叶子掉下来怕打到脑袋，谁也不敢打，还到处撒钱，朋友却没一个。让人觉得中国就是‘人傻、钱多、快来’，‘好哭的孩子有奶吃’。钓鱼岛问题邓小平说放一放，‘我们这一代缺少智慧，谈这个问题达不成一致意见，下一代比我们聪明，一定会找到彼此都能接受的方法。’——这是老邓在忽悠日本人，因为要改革开放，荷包不暖和，不能因小失大，所以老邓的意思是说：现在不谈这事儿，你先借俩钱我，等我钱生钱地手里有了银子再说。——如今荷包鼓起来了，还要把问题留给下一代，那就是宋真宗所谓‘数十年后，当有捍御之者，’结果就是签订屈辱的澶渊之盟。金兵就嘲笑说，‘议论未定，兵已渡河’，北宋就这么灭亡了。邓小平的权宜之计被认为是长久之策，‘韬光养晦’就成了‘缩头乌龟’的代名词。现在据说有人在下一盘很大的棋，而我们这些感到憋屈想支招的人被斥为臭棋篓子。可你棋下得再大也不能老是吃亏呀，自己的子被吃光了你还下个屁的棋。毛爷爷说：‘能战方能言和’。而且‘兵闻拙速，未睹巧之久也。’这种‘先赔后赚’的局面一再出现使我觉得下棋的人是个‘假行家’，而‘假行家’的手下就是‘满不懂’和‘窝囊废’。哼哼，‘窝囊废，冲这名字我就得留下呀’！最后连自己和老婆孩子带伙计都赔进去了，吓得想在他们屋檐下修鞋的皮匠陈师傅也跑了。你还记不记得刘宝瑞的相声《假行家》……” 韩波看他越说越来劲，克制住厌恶，摆摆手：“‘天意从来高难问’，这不是我们该操心的问题。反正死的不是他们家的人，他们才不管呢。在袁阔成说的《三国演义》里，董卓说‘吾为天下计，岂惜小民哉’。”说完摇摇头。他接着说到王指导员太不够朋友，几年来，他一直在有关报道中突出宣传王指导员。就是这次报道把老虎关进囚车里，也写的是“在警方的配合下”才完成的。俩人经常一起喝酒、娱乐，为这件事翻脸太绝情了。 邬占阳浅浅地一笑，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再说，你们好像交友的动机不同。”他又调侃道：“据钱钟书考证，‘古来薄韩者皆姓王’。姓韩的跟姓王的总是尿不到一个壶里去；姓王的看姓韩的总是不顺眼。这是古已有之的。你不该怪他不够朋友，而要怪自己交友不慎。” 韩波没心情开玩笑，他拿出录音笔，请邬占阳讲那天的全部经过。邬占阳说：“如果现在我现身说法，又像是你们报社安排好的。我跟你说点老虎的事情吧，让外界了解一下，你们也有所交代。” 次日，《江汉午报》又在头版头条刊出了《信不信由你》（续集），这回用的是正常字体，也没有加感叹号： 昨天，记者终于说服了“老虎走失事件”中的邬师傅接受采访，他不愿意现在就谈乔惠珍所说的搏虎经过，只想说说过去观赏老虎的事情。以下是录音的文字记录： “我喜欢看猛兽。电视上关于动物的节目，我只看老虎呀、狮子呀、豹子呀之类的猛兽，还有大象和熊之类的节目。我下载了不少这一类的视频，郁闷的时候，就经常调出来看看。尤其是我们对外不给力的时候，现在连韩国都敢公然欺负我们的渔民，还他妈的一招比一招狠毒！我们呢，一点护犊子的意思都没有。郁闷的我呀更是频繁地看猛兽视频。还有，从小到大我看过不少老虎的图画。其中印象最深的是何香凝画的虎，可惜我只看过两幅。一幅画的是一个有点老态的虎卧在那儿，扭着头，目光沉郁地盯着你。似乎是因为某种原因，它的虎威不能发挥。用现在的词来说，它有点郁闷，跟我一样。另一幅画的是一只老虎从一个很陡的地方要爬上来。很吃力，但它双眼有神，目光坚定，一付志在必得的样子。” “小时候呢动物园里的老虎也看过几次。说起在动物园里看老虎，我还有一个胆颤心惊的经历。那是有一次过儿童节，我和几个小伙伴们商量着到动物园去玩。儿童节嘛，坐车不要钱。我们就到了动物园。那天人很少，我们这帮孩子没有大人管束，就跳哇叫哇从一个笼子跑到另一个笼子，看了些猴哇、狼啊、斑马呀、骆驼呀之类的动物，我们都兴趣不大。后来有人提议去看老虎，我们就都去了。这老虎笼子有两层栏杆，中间有一个过道。两个栏杆的门是对着的，都关着。我们来到外层栏杆那里，看到里面光线很暗，有一堆东西堆在哪里，一动不动。凭着模模糊糊的斑纹，我们认定那是老虎。这是一只东北虎，它在睡觉。我们喜欢看老虎走哇、跑哇、跳哇，就拍着栏杆，不停地喊叫：‘老虎起来、老虎起来’。我们大呼小叫地喊了好一会儿，忽见老虎一跃而起，吼了一声，往门上一扑。哪晓得里层栏杆的门没插上，‘咣’地一声打开了，我们都本能地往后一退。老虎可能也没想到这门会被它扑开，它两只前爪落到过道上，头撞倒外面栏杆的门上，‘咣’地又一响。它知道它再也出不来了，就十分恼怒地看着我们。它和我们就只隔着一层栏杆！如果外面这个门也没锁上，它肯定会恨恨地把我们一一咬死，再气哼哼地回去睡觉。就这样盯了我们一会儿，它要回去了，刚转了一下身，又回头怨恨地看了我们一眼，这才慢条斯理地走回去，躺下来继续睡它的觉。老虎已经走了，我们呢，还呆呆地站在那里，都一声不吭。也不知过了多久，不知是谁小声说了一句：‘我们回去吧’。于是，我们就出了动物园。来的时候，我们一路上吵吵嚷嚷的；回去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说话。下了车，大家都默默地各自回家。当天晚上，我在梦里被我父亲弄醒了，问我：‘你哭什么？’我不知道当时我是怎么回答的，又睡过去了。第二天中午放学回来，我父母又问我哭什么，是不是受欺负了，或做恶梦了。我说没有啊。他们又问我昨天都干了些啥，我想了想就把老虎那事说了。我父母互相看了一眼，说：‘孩子被吓住了’。――哎呦，我现在跟你说这事儿的时候，脑海里还能浮现出老虎那怨恨的眼神。” 邬师傅还提到钱钟书的一篇文章：《一节历史掌故，一个宗教寓言，一篇小说》。文章里讲到一个作者写了首叙事诗，诗中的女主角说：“自己虽然和男主角多年一起漫游，依然是个黄花闺女。”该作者于是插话道：“这也许是事实，然而头脑清醒的人不会相信。”邬师傅评论道：“所谓‘头脑清醒的人不会相信’，是因为他们不愿意相信。” 邬占阳搏虎的那天晚上，美国东部时间的中午，美国最高层召开了一次秘密会议，决定把桌上的一盒图片列为最高机密，无限期封存。那是邬占阳搏虎的卫星照片。二个接触过这些照片的低级情报员被派往阿富汗。邬占阳对韩波回忆儿时在动物园被老虎惊吓的那个晚上，这二个倒霉蛋死于直升机坠毁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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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斤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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