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偷看了母亲的日记

鲁山漱玉 · 发表于 2016-1-24 22:0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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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鲁山漱玉于 2016-1-25 16:09 编辑

文/漱玉

   35岁那年，我回到了塔镇。
   第二天，阎苟子就提着两瓶好酒四斤白糖到我办公室，张着半抽的脸对我说：“柳镇长，你妈妈可是一个好人啊，不仅人长得漂亮，而且还很会教育人。。。”  没等他说完，我就接过话来：“关键是她老人家在一段时间里接受了贫下中农再教育啊！” 听了这话，阎苟子的半边脸抽的更狠了。看着他这样，我怒火中烧，真恨不得冲上去替母亲再抽他几个嘴巴。但是不行，我毕竟是一名党的干部，毕竟是一镇之长。
   “阎书记，你今天来我这儿有事么？”
   “哦，没什么事情，昨天听说柳大镇长到塔镇来上任了，我这个小书记是特意过来祝贺的。“
   说着，他指了指刚才放在桌子上的东西： “这不，我带来了两瓶古井，四斤白糖，来看看柳大镇长。”
   “阎书记怎么也学会送礼了呀？”
   话间，电话铃响了： “这不，我还有事，你可以回去了。”
   阎苟子看出了我的不悦，便满脸堆笑地说：”那好，等镇长有空我再来看你。“说完转身要走。
   “ 等等。”我叫住了他。
   他急忙转过身来，笑着问：“柳镇长有事么？”
   “把你的东西带回去吧，我们共产党人可不兴这一套。”
   听了这话，他脸上立刻露出为难之色，但看我一本正经的样子，也只好把酒和糖拿在手里，悻悻地走了。
   他阎苟子的话也没错，我的母亲就是一位漂亮的女人。母亲的漂亮不是让他阎苟子垂涎三尺么？但是母亲却是个性格刚烈的女人。她心中只有爸爸，哪会屈从于你阎苟子的淫威？母亲也的确会教育人，在那段颠倒是非的日子里，母亲一面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一面不断地教育我好好读书。她对我说：“军儿，你要争气。虽然你去不了学校了，但是咱在家里也一样学习知识的。你要知道，多些知识，到时候总会有用的。”正是母亲的坚持，文革结束后，我才幸运地考上了大学。
   但对于我的爸爸到底是谁，要不是前几日看到母亲的日记，到现在我也是不会知道的。有一次母亲被我问急了，她说：“你爸爸不是土匪，他是好人！”
   那是我刚上小学不久，忽然班里的同学都疏远了我，说我是土匪的儿子。我很委屈，就哭着跑回家里问母亲：“爸爸在哪儿，他到底是谁？我不要土匪爸爸！”
   我没有等到满意的回答，却挨了母亲一个重重的耳光。从未被母亲打过的我立刻被镇住了，我抹去眼泪看着母亲，只见她的泪水扑簌簌地流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她一字一句地说：“军儿，要记住，你爸爸不是土匪，他是好人！”
   从那以后，不管我在学校受多大的委屈，再也不会哭着跑回家，再也不会告诉母亲了。
   然而我却发现母亲也很少言语了，她每天要么一个劲地忙这忙那，要么就一个人坐在哪儿发呆。有一天晚上，母亲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披上衣服走到院子里，一个人倚靠在苦楝下看星星。月光照着她漂亮的脸，苦楝花香飘满了整个院子。
   我知道，母亲一定是有心事的。因为她开始在一个小本子上写着什么。我很好奇，于是在一个傍晚，我乘母亲不在，就悄悄地打开抽屉，拿出了母亲的小本子。那是一个好精美的小本子。不知道母亲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日记本。我怀着忐忑的心，刚打开第一页，忽听身后传来了母亲的声音：“军儿，你是不可以偷看别人日记的，知道么!” 我一时不知所措，赶忙又把它放回了抽屉里。
   第二天，母亲在那个抽屉上加了锁。我明白，那里面一定有母亲的秘密。母亲的内心也一定很苦。为了报答母亲，为了这个家。我把心思全放在了学习上，从小学到中学，我的成绩一直都很好。
   正当我对大学充满着幻想的时候，文化大革命开始了。从此，一场浩劫席卷了中国大地。一夜之间，犹如噩梦一样，我的母亲成了勾结土匪，偷听敌台的反动分子。我也成了土匪羔子。母亲每天都要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每天都要头戴一顶纸糊的高帽子，面前挂着一个硬纸板，上面写着：敌特分子，柳兰。母亲的名字上还打一个大大的红叉。自此，我吓得再也不敢出门，每日在家里窝着，虽然手捧着书本，但是心里却十分恐惧。

      那真是一段暗无天日的岁月，母亲每天上午干农活，下午就被几个”先进分子“带走。晚上回来时身上脏兮兮的，也许是吐沫伴着灰尘，也许会有脏水伴着大粪。这叫素来爱干净的母亲怎么受得了呢！她开始变得越来越神情恍惚。不仅如此，一家人出门还要破帽遮颜，感觉身边到处都是指指点点，让人冷汗直冒。个性刚直的外公由于受不了这种打击，一年后便在悲痛中离开了我们。
   于是，我担起了家庭的重任。为了减轻母亲和外婆的负担，我每天既要干农活，又要做家务。并且还利用晚上的时间看书。从那时起，我才真正明白了什么是人间，什么叫地狱。
   母亲终于病倒了，高烧烧的很厉害。她是在参加一次批斗会回来就病倒的。这次批斗会对母亲的伤害很大。她挂着牌子，带着高帽，跪在全镇人面前，跪在他阎苟子面前。母亲的膝盖下面撒着一层玻璃渣。血水伴着汗水殷红了膝下一大片泥土。还有人不时地向她的“帽子”扔石子，叫她交代罪行。——和她通奸的土匪是谁，——她为什么要收听敌台。就是他阎苟子叫得最厉害，就是他阎苟子硬把母亲按倒在瓶渣上的。但是母亲只是跪着，一言不发。牙齿咬破了嘴唇，母亲硬是一声不吭。
      晚上回来母亲就病倒了，额头烫手，还满嘴叫着哥哥哥哥的。可我知道，母亲哪有哥哥呀。一定是烧糊涂了。外婆赶忙垫着小脚，在屋里跑来跑去，一时拿来冰毛巾，一时又端来热茶。泪水顺着外婆的眼角直流，啪嗒啪嗒地打在床沿上。我忍不住哭出了声。外婆却说：“男子汉，不许哭！你外公一辈子也没哭过！” 从那天晚上我就发誓，一定要宰了阎苟子！
   母亲恨阎苟子。只要他阎苟子说过的话母亲就不说，母亲嫌他嘴脏；只要他阎苟子走过的路母亲就不想走，母亲嫌他脚印脏。之前是这样，现在更是这样。
   他阎苟子就是一个小人，就想对母亲动手动脚，母亲使劲儿扇了他一耳光。那巴掌可真响，响的跟炸雷一样，全镇人都听到了。原本阎苟子的那张脸是好好的，就是被母亲的巴掌给扇抽了。已经抽了二十八年了，而且越抽越很了。
   那是一天午后，我在里屋写字。母亲正在院子洗衣服，衣服上还带着母亲的青春，带着新鲜的血迹。忽然听到一个声音，炸雷一样传到了我的耳朵里，我透过窗户向院子里看，只见母亲气呼呼地举着巴掌，阎苟子捂着脸跑了。我急忙跑出来，看见母亲一边用手揉洗着衣服，一边流着眼泪。我知道，一定是阎苟子欺负母亲了。也就从那天起，满村人都开始说我是土匪的孩子。连学校里的同学都疏远了我。
   母亲在床上翻了个身，我看见外婆正在给母亲清洗膝盖，母亲的膝盖上满是血口子。也许里面还嵌着玻璃渣子，因为清洗时，我看见母亲的双腿不停地抖动。
   母亲起不了床。老是害怕什么，老是躲着什么。秋天还没有到来，母亲却一天到晚缩在被窝里，浑身抖动着。嘴巴里还老是“哥哥哥哥”  地叫着。
      外婆整天流眼泪，说母亲是精神上出了问题。于是我找来了医生，医生也这样说。因此母亲再也没被批斗过。因为那帮“先进分子”看见母亲确实起不来了，确实精神上有了问题。
   母亲也不是完全不清醒，有时她会缓过来。她喜欢听歌曲，她最喜欢听严凤英的黄梅戏了，偶尔也跟着唱几句。但是自从母亲被批斗，她就再也没有听见过严凤英的黄梅戏。为了让母亲开心，我有时会给母亲唱几句《天仙配》，母亲也总会和我一起唱起来。虽然母亲的精神不太正常，但是总算家里有了一丝温暖，有了歌声。
   也就在这个时候，母亲知道严凤英死了。收音机里说她是敌特分子，是人民的敌人。说她死于对人民的恐惧。听了这些，母亲又开始悲伤了，而且精神越来越恍惚，时而笑时而哭。为此，外婆很是忧虑。为了防止意外，我和外婆每天轮流陪在母亲身边。
   文化大革命，是一场让世界都震惊的革命，革命的让世人有些匪夷所思。这场革命原本的出发点也许是好的，却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所利用，一些头脑简单的热血青年成为了他们手中“泄私仇，报私恨”的工具，比如文中所提到的那些所谓的“先进分子”，他们就是被阎苟子这样的具有险恶用心的人所利用，已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让许多好人成为了这场革命的牺牲品。也正是这些不明真相的青年人，在中国的大地上掀起了一场血雨腥风，把祖国的蔚蓝的天空搞得乌烟瘴气。这场浩劫是中华民族的灾难，是中国文化的耻辱。从1966年5月开始，到1976年10月结束，例行十年。使原本就千疮百孔的中国，变得更加满目疮痍。
1978年，终于迎来了我人生的转折点。高考恢复了，——这真是一个天大的喜讯！我怀着喜悦的心情参加了高考，并被南方的一所名牌大学录取。
   当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我以最快的速度跑到我亲爱的母亲的面前，给我的神志不清的母亲跪下了，虽然外婆说过“男子汉，不许哭。”此刻，我怎么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泪水像决堤的河水一样喷涌而出。——没有母亲的谆谆教诲，哪有今天的我。我实现了自己的理想，完成了母亲的心愿。可是我的母亲却无法和我一起分享这份喜悦。对于我来说，在喜悦的同时，又是何等的伤感！
   四年的大学生活很快就结束了，我被分配到我所在的县委工作。第二年，县领导打算分派我到基层工作两年，这也是对我工作能力的一种锻炼。于是，我主动要求回到了我的家乡塔镇。一方面是出于工作的需要；另一方面，我是想尽量抽出一点时间来陪陪母亲。于是领导给了我几天的假，叫我在家等通知。
   在没有接到通知的几天里，我一直陪在母亲身边。母亲的病还是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可以和我一起唱歌，坏的时候嘴里还是含糊不清地叫着”哥哥哥哥“的。母亲一开始就这样叫着，叫了十几年了。这已经不是我开始以为的那样，——母亲这是神志不清时的糊涂话。我想母亲的内心深处，一定隐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也是一直困扰在我内心深处的一个谜。
   于是，我违背了母亲的意愿，背着母亲打开了抽屉，拿出了那本她已经收藏多年的精美的日记。封面是绛紫色硬板纸，上面印着两个鎏金大字：学习。里面是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半身照片。扉页的上方写着一行小字：送给亲爱的柳兰妹妹。署名栏里写着：李冬生。下面印着一行红色小字：华东军区xx支队政治部。这显然是一位军人的笔记本，母亲怎么会有这样的笔记本？这位李冬生又是谁？带着疑问，我阅读起母亲的日记来。

1947年5月8日                      星期四                天气：多云
   冬生哥哥，你到部队了么？我们分别已经快一个星期了，我好想你。你也想我么，冬生哥哥？你叫我每天写一篇日记，把我想对你说的话都写出来。可是我做不到，我有很多字写不好，我需要查字典，所以写的好慢。有的字虽然写出来了，但是也不知道对不对。我想不要一个月，你送给我的字典一定会被翻烂了的。好了，就写到这儿，我的手都写累了，我写不好字，很别扭。
      这个冬生，难倒就是母亲嘴里每天都要唠叨多少遍的“哥哥”么？我带着疑问，继续往下阅读。

1947年6月3日                      星期二                   天气：晴
   冬生哥哥，我胃里一直难受，妈妈说可能受凉了，医生说没什么问题。可是我的经期都过去一个多星期了，还是没有来。我听人说女人结了婚，如果吃不下东西，再不来例假，就是怀孕了，我想我就是这样的。要是真的可怎么办呀！也不敢告诉妈妈。还是很想你。

1947年8月22日                      星期五                   天气：阴
   冬生哥，今天是七夕，是牛郎织女在鹊桥上见面的日子，我坐在我家的园地里，身边长满了辣椒和茄子。我听人说，在七夕的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要是你躲在茄子科下面，就可以听见牛郎和织女说悄悄话了。我一定要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听听他们说什么。可是我们也见不了面，我也有好多话要对你说，你知道么？你现在在哪里呢？你想我么？我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我真的怀孕了，我怀上了你的孩子。我既害怕又好高兴哦。他现在正在我的肚子里用脚踢我呢！但是我还是不能告诉妈妈。

   读到这里，我已经清楚地意识到，我的爸爸就是李冬生，但这个李冬生到底是谁？我可以确定他不是土匪了，母亲说他是个好人，从他给母亲的这个笔记本来看，他应该是一位军人，而且可能是一位干部。于是我继续往下阅读着。

1948年2月24日                      星期二                   天气：晴
   冬生哥哥，我好高兴啊！你知道么，我给你生了个儿子！是2月17日生的。只是妈妈很不开心，觉得没脸见人。当她知道了我怀了你的孩子时，对我好凶哦，非要我把孩子打掉。可是爸爸不同意，他说这是革命的后代，一定要生下来。此刻我好好想你的，你什么时候可以来接我呢？我还等你给孩子起名字呢！但是乳名我已经起好了，你是军人，孩子就叫军儿吧。

1955年5月1日                      星期日                   天气：雨
   冬生哥哥，已经八年了，我们分别已经八年了，我的心都想你想碎了。尤其今天晚上，我特别想你！！
   你知道么，八年前的今天，在给你疗伤的小屋里，我成了你的人。那天晚上，我好幸福好幸福。起初，你说什么也不同意，你说你是一名军人，这是违反纪律的事情。可是我真的好爱你。我愿意把自己的一生交给你。你说你也很喜欢我，我听了好开心。早在一个星期前我就想把自己的身子给你了。可是我怕影响你的伤口。但是当我看见你健美的肌肉，俊美的眼睛时，我真的受不了。每次给你清理伤口，每次给你换药。我的心脏都会咚咚直跳，就像怀里揣了一只小兔子。可是那天晚上，我确定你的伤口完全愈合了。我猜想你一定快要离开我，去找你的部队了。我就害怕，害怕永远失去你。所以我才不顾一个少女的羞涩，扑到你的怀里。。。
   冬生哥，我知道你也是喜欢我的。你说只要你不死在战场上，一定会来娶我的。我吓得捂住了你的嘴巴。不许你说那个字。我已经是你的人了，我要你好好的活着，我要等你来娶我。而且我会一直等下去，哪怕地老天荒！
   还记得几个人把你送到我们家的那天晚上，他们叫你李连长。说你是一位战斗英雄。叫爸爸保密，并一再嘱咐爸爸，一定要把你的伤口治好。爸爸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我。我每天两遍地给你换药，从不敢怠慢。生怕完成不了任务，耽误了你的大事儿。
      为了给你补养身体，在一个月里，妈妈宰杀了我家五只正在生蛋的母鸡。爸爸一有空就去抓鱼。鱼汤鸡汤供住了你，把你搞得不好意思了。爸爸说你的身体就是革命胜利的本钱。每次你说不想吃了，我就会学着爸爸那严肃的样子对你说；“你的身体就是革命的本钱！”然后我们就会一起笑起来。你知道么，在有你的那段日子里，我真的好开心好开心哦！
   给你疗伤的一个月里，我们家里从不许外人进来，就连院子的门每天也是关着的。生怕走漏了风声，对你不利。你在的日子，我好像一次也没出去过，原来一颗野鸭子的心完全归了你。我全心全意地为你服务，你说，你要怎样感谢我呢？
   外面的雨下得好大，我们的儿子军儿正在床上熟睡呢。他已经七岁了，今年上了一年级。孩子很懂事儿，这你就放心吧。等你给孩子起名字，可是你一直没来。我就给孩子起了，叫柳正声。你是冬生，我想你一定是冬月里出生的。我们的军儿是正月里出生的，我想就叫正生吧。可是爸爸说还是叫正声好些。于是就叫正声了。虽然现在叫柳正声，等你娶了我，我们的军儿就可以跟你姓了，就可以叫李正声了。
   冬生哥，你叫我好好学习写字，好好写日记。你给我的这个小本子都快要用完了。但是你知道么，我真的舍不得把你给我的这个本子用完诶。对了，我现在已经认识不少字了。有时还可以教我们的军儿写字呢。你说我听话吧？
   兰儿很想你，想你！

1955年5月12日                      星期四                   天气：晴
   冬生哥，今晚月亮不太圆。就好像你和我都缺了一半。但是还是很亮的，也许是因为天气好的缘故吧。但是我的心情却不好。你知道么，几天前，我打了军儿。这可是我第一次打我们的孩子，当时我的心好难受。是因为她在学校里受了别的孩子欺负了，人家说他是土匪的孩子。他就哭着跑回来，问我他的爸爸是不是土匪，说不要土匪爸爸，于是我就打了他。我知道自己错了，孩子也是受了委屈才这样说的，我可以想象，我们的孩子当时应该是多么的无助呀！在孩子需要帮助时我却无能为力，我是多么的没用！
   我知道，这一定是我们队里的队长阎苟子乱说的，说我身子给了土匪了，说我们的孩子是土匪崽子。这个坏蛋，我真想咬他几口。你知道他为什么这样说么？这个坏蛋，前几天的一个午后，我只顾埋头在院子里洗衣服。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冒出来的，他看见了我的小衣服上的经血，就从我身后一把抱住我，说早已都想要我身子了。说看见我的血，他更受不了了。当时我气得浑身哆嗦，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大的劲儿，猛地挣脱他的手，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他一下子就被我打晕了，吓跑了。但是我的手到今天还有点疼呢。当时我们的军儿也从屋里跑出来了。看见我哭，他不但给我擦眼泪，还安慰我呢。我们的军儿其实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冬生哥哥，今晚院子里好香呀，我就坐在以前我们坐过的地方，就坐在院子里得这颗苦楝树下。苦楝树的花开得比那天晚上更香，因为我们的苦楝树更粗更大了。去年，爸爸要把这颗苦楝树伐倒，说是找木匠给家里重新置办一张大桌子，我愣是没愿意。就是因为你曾经坐在这颗苦楝树下给我讲过许多故事，你行军打仗的故事真好听。那时害怕别人看见，白天，只能让你闷在屋里，只有到了晚上，你才可以出来坐在院子里透透风。于是我陪着你，闻着苦楝树的花香，看着天空里的星星，再听你讲故事。冬生哥，那时我觉得我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了。那段日子，也是我一生最美好的回忆。
   好了，夜已经很深了，我也该休息了。冬生哥，你休息了么？
   想你，狠狠地想你！！

1966年5月28日                      星期六                      天气：阴
   冬生哥，你到底在哪儿呀！你知道么，阎苟子那个大坏蛋硬说我和土匪通奸，勾结土匪。还说我偷听敌台，说我是敌特分子。在他的鼓动下，今天下午来了一帮人硬把我带走了，说是带到大队部审问。爸爸气的和他们理论，阎苟子就打了爸爸一巴掌。我当时好无助好无助啊！我被他们带到大队部，他们轮番审问我。问和我通奸的土匪到底是谁，他在哪里。还问我为什么要偷听敌台，是谁叫我听的。我说没有，不是那样的。可是他们就是不信，硬说我勾结土匪偷听敌台，说我是人民的敌人。还说要改造我，叫我每天下午必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必须戴一顶帽子。那哪是什么帽子呀，那简直就是一个难看的高高的纸筒子！他们叫我戴上，我的头皮都被里面的竹篾划破了。他们还要在我的胸前挂一个大牌子，上面写着我的名字，说我是敌特分子。冬生哥，你说这是什么世道！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我真的受不了了！你说我该怎么办呀!

   这就是母亲的最后一篇日记，当我读到这篇日记时，我的泪水又一次落了下来。因为我的母亲真的好苦好苦。为了完成对爱的坚守，她付出了美好的青春，但是社会却给与了她无限的苦难与不公。一个柔弱的女子，这是多么让人心酸。但是她的那份对于爱的执着，又是多么的让人敬佩。
   对于母亲的苦难，此刻的我又能去怨恨谁呢？怨恨阎苟子么？那又岂是他一个人的错误？怨恨这个社会么？但是社会又有什么错误呢？对于这所有的过去，我也只能平心静气地去对待，平心静气地去认识了。在以后的日子里，我能做的，也只有把母亲的病医治好，照顾好辛苦一辈子的外婆，再多到父亲和外公的坟上祭奠几次。除此之外，我还能怎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