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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收了蔺且这个徒弟以后，庄子的日子便在给徒弟讲故事，教徒弟打草鞋中一天天地打发掉了。蔺且也渐渐地习惯了新的生活。师母身体不适时，他就主动承担起家务活；师母能烧火做饭时，他便把精力放在打草鞋上；有时还忙里偷闲地将师傅讲的故事记下来。让庄子高兴的是，蔺且这孩子，似乎天生就是一个打草鞋的坯子。学打草鞋不久，他就归纳出了打草鞋的一些要诀，什么草要锤熟，底要扣紧，经要布密，口要收圆等等。他还自己琢磨着编出了新花样的草鞋：有高帮的，有平帮的；有满口的，有带空眼的；有拖式的，有带式的等等。草鞋打得好，花样又多了，销路一天天好了起来，日子也跟着融融乐乐起来了。 几年之后，为落得个清闲，庄子干脆将草鞋生意全都交给了蔺且去打理。自己有精力时，就给蔺且打打下手，没有精力时，便到门前的小河边去溜溜弯散散步。或望望远处的山峦，或数数空中的飞鸟，偶尔也猫腰逗一逗从眼前一蹦一跳而过的野兔。有时采摘两朵野花放到鼻前慢慢地嗅着，有时捋两片树叶在手上轻轻地拈着，静静地等着夕阳西下。有时候，也将这些天地景象打包装进脑际，随心翻出来回放。 一天，庄子正在树下打盹。蔺且卖鞋回来，急急忙忙喊道：“师傅，师傅，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庄子睁开眼睛说：“现在这年头还能有什么好消息。”蔺且说：“曹商被人杀了！”庄子立时拉下脸，气愤地说：“怎么说话呢？蔺且，人被杀了，怎么是好消息？”蔺且说：“师傅不是很鄙视曹商的吗？”庄子说：“两回事！蔺且，你记住了，最好写到博客上去。我是很恶心曹商那种小人得志贪得无厌的德行。记得他出使秦国回来，赶着秦王送给他的百乘车辆到我们家门前摆显的时候，我是羞辱过他。那回我说，听说秦王生病，请人给他医治，凡能破疮化脓除疖子的，可以得到一辆车子，用舌头舔治痔疮的，可以得到五辆车子，治疗的手法越下作，得到的车子越多。你得到了这么多车辆，难道你替秦王舔过痔疮吗？当然，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不过，说归说，骂归骂，人被杀了总不是好消息吧！然而，曹商怎么就被人杀了呢？”蔺且说：“我也不清楚，外面的说法可多了。有人说他强拆强占人家的房产，人家被逼无奈才杀他的。有人说他倒卖珠宝坑了人，被人家做了。也有人说他出使秦国时出卖了宋国的有关密密情报，回到宋国时又将秦国的有关情报密告了宋王，也不知是哪国发现了，下了手。但要我看，也许是他盘剥的钱财太多了，是杀人越货也未可知的。”庄子叹了口气道：“我早就规劝过他的呀！在宋王送他车乘出使秦国前，我就对他说过，河口上有一个靠编织苇席为生的穷人家，他的儿子潜入深渊，得到一枚价值千金的宝珠，父亲却对儿子说：‘快！赶快拿块石头来砸坏这颗宝珠！这么贵重的宝珠，必定出自深潭底黑龙的下巴下面，你能轻易地获得这样的宝珠，一定是赶上黑龙睡着了。倘若黑龙醒过来，你还想活着回来吗？’那时我就说，而今不要说这王那王的了，就是一些黑老大也比那黑龙厉害多了。唉，‘君子爱财，取之以道’，‘盗亦有道’的啊！哎呀呀，蔺且啊，你说说，我这人怎么就这么八卦呢？”蔺且偷偷一笑，摇了摇头，走进了厨房。 果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吗？食和财怎么就成了鸟人生活的目的意义？那么，鱼呢？草呢？花呢？蝴蝶呢？它们生活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想着想着，庄子便迷迷糊糊起来。就在两眼皮子一搭拉时，庄子觉得自己飘飘然变成了一只蝴蝶，在一望无际的花草丛中，飞啊，飞啊，多么愉快和惬意啊！然而，到底是自己变成了蝴蝶呢，还是蝴蝶变成了自己呢？忽然间，庄子又感到好生奇怪，此情此景，好像多少年前就见过的，难道这是重温旧梦吗？虽说没有梦的生活便没有意味，可是，像自己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时常做梦，这是件好事还是坏事呢？ 想着想着，庄子顿感浑身透凉，好像被卷进了一场狂风暴雨之中。霎时间，电闪雷鸣，轰隆隆，暴雨倾盆，哗哗哗一片，花草树木一下子被雨水冲走，沟满了，塘满了，河满了，水流滚滚，横冲直撞，汪洋恣肆，滔滔汇入黄河，波涛汹涌奔向大海，黄河河面更加宽阔了，两岸之间连牛马都不能分辨了。 庄子跑啊，跑，一口气跑到了一座荒山之上，立足定神，眼一睁，满处都是坟头，正想感慨人世无常，忽然发现不远处一座新坟前，坐着个妇女，身着白色孝服，手拿一把蒲扇，向着那新坟一下接一下用力地扇着。庄子觉得很是奇怪，上前问道：“大嫂，敢问坟中所葬何人？为何举扇扇之？”那女子也不起身，继续扇着，嘴里说道：“坟中是我丈夫，不幸身亡，埋葬于此。活着的时候，我们恩恩爱爱，誓言永不相弃。可如今，他却狠心弃我而去了，临走前再三嘱咐，等葬了他后，坟上的新土干了便可嫁人。我想新筑之坟，又遇连天阴雨，如何得就干，因此举扇扇之。”庄子心里暗暗好笑，想，而今这也叫信守诺言了。转而又想，这女子比起那些忸怩作态卖笑卖灵卖肉男盗女娼换妻派对不知羞耻的一帮人来，到底要厚道一些。庄子低头细看那女子，虽经丧夫之痛，又有扇坟的劳顿，可依然面色红润，绰约多姿，楚楚动人，不禁为之惋惜。庄子又看了一眼那女子，忽然觉得她哪里是什么别人，不分明是自己当年的妻子吗？难道这坟里埋的竟是自己？然而，那么，是我庄子变成了幽灵了，还是幽灵变成了我庄子了呢？是我庄子遇见了当年的妻子了，还是当年的妻子遇见了我庄子了呢？是当年的妻子遇见了我的幽灵了，还是我的幽灵遇到了当年的妻子了呢？这时，那女子仍然继续扇着，嘴里说道：“这位先生，你这么目灼灼凶看人家做什么呢？”庄子正正脸色道：“没什么的。敢问大嫂这么性急，想是一定有了人了吧？”那女子道：“既然有了人了，哪里还要着急呢？先生，你的意思是？”庄子一听，觉得自己问得似有不妥，便笑笑岔开道：“哦，没有别的意思，没想到大嫂过日子这么执着啊！可你手腕娇软，举扇无力，不如让我替你代扇吧！”那女子也不说话，便随手将蒲扇递了过来。庄子双手接过蒲扇，一扇扇下去，坟上水气竟如青烟一般冒起，两三扇过后，坟土焦干，坟上开裂出了一道道弯弯曲曲的缝隙。庄子还想问问缘由，转头再瞧那女子，却早已不见了踪影。只见两只蝴蝶在坟头上慢悠悠的盘桓着，飞舞着。 “师傅啊，师傅！”忽然间，庄子隐隐约约地听到了蔺且的哭喊声，忙揉揉眼睛，一看，徒弟蔺且趴在自己的腿上已经哭成了泪人，自己的裤子都被他的泪水弄湿了一大片。庄子这才从梦中醒来，坐起了身子，摇了摇蔺且，问道：“怎么啦，蔺且？”蔺且哭道：“师傅啊，师母，她走了。”“走了？”“师母，她老了。”庄子道：“别哭了，蔺且。你师母她走不了的，你想想，阎王老爷怎么会收一个整天嚷嚷‘柴没了’、‘米没了’、‘油没了’的人呢？再有，不要说还没有准备好给阎王老爷的见面礼，就是到阎王老爷那里去的路费恐怕还没挣够呢？” 庄子回到屋内，床头前的油灯已经点亮，妻子静静的躺在床上，纹丝不动，神态安详，好像是在休息，是那么心安理得。庄子默默地看了好长一会时间，才慢慢地伸出手，轻轻地给她理了理头发。随后，庄子找来一块破瓦盆，坐到妻子旁边，盘起双腿，一边敲着瓦盆，一边唱了起来： 天上没太阳
吃糟又咽糠 湿沫互呴濡 相守弥相望 不离又不弃 冷热共心肠 一朝归真去 人间没月亮 ······ 这时候，蔺且领着惠施拄着拐杖走了进来，惠施一见庄子便斥责道：“子休兄，你也太不像话了，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弟妹和你夫妻一场，你不哭也罢了，怎么还敲盆唱歌，真是太过分了！”庄子停止了唱歌道：“惠施兄，谢谢你前来吊唁。不过，我就不明白了，你既知道‘方生方死’，能不知道‘方死方生’吗？我现在放歌祝贺我的妻子脱离尘世的苦难，获得了新生又有什么不好呢？”惠施摇了摇头，没再理会庄子，面朝庄子妻子的遗体深深的鞠了三躬，含泪拄杖而去。 庄子送走了妻子不久，便传来了惠施离世的消息。庄子叫来蔺且，对他说：“蔺且啊，我的惠施老兄走了，你替我去吊点纸，顺便将我之前写的几篇文章的草稿带上一并烧给他，也好让他挑挑毛病，辩驳辩驳，打发空余的时间。”蔺且说：“师傅不亲去吊丧，不怕别人议论吗？”庄子说：“我何尝不想去见惠施兄最后一眼呢，可我不忍心看到他们家道破败的样子啊！”蔺且问：“怎么回事呢？师傅。”庄子叹了口气道：“说来话长了，惠施是被他的子孙气死的。也都怪他自己，偏要出去当什么高官，而且一当就是十几年。当然了，你当官要是真的为百姓多做些好事也罢了。可他当当心也黑了，有时也打着个为百姓做好事的旗号，里里外外，各行各业都去插手，地上捞，地下挖，甚至不惜代价，杀鸡取卵，竭泽而渔。哎呀呀，把自己搞得个身心疲惫，把地球搞得个乌烟瘴气。你说你把个蓝天绿水地下宝藏留给子孙后代多好，不，他偏要把它们换成金银财宝。这下好，子孙们你争我夺起来，闹得人死狗瘟的，好了，好了，不说了，你去了就知道了。”“好的。”蔺且说了声，便去准备去了。 为照料好师傅的生活，蔺且替师傅送走惠施回来后，便找了个临工帮助他打理草鞋生意。庄子对此也没发表自己的意见，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下去。庄子除了睡觉，吃饭，散步，就是一声不吭地写写改改他的文字。日子长了，蔺且终于忍不住问：“师傅，自从我吊唁惠施先生回来，好几年了，你几乎不开口说话，也不给我们讲故事了，这是为什么呢？”庄子笑了笑说：“真是这样的吗？好好好，那我现在就给你讲个故事吧。” “楚国郢都有个人，捣石灰时把一滴泥土溅到了自己的鼻尖上，这滴泥点就象苍蝇翅膀一样薄。捣石灰的人请匠石替他削掉。匠石操起斧子，将斧子挥得呼呼作响，随手一斧劈下去，就把那滴泥点削得无影无踪，而那捣石灰人的鼻子却没有丝毫损伤。更奇的是那捣石灰的人站着，一动不动，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宋元君听说了这件事，就把匠石找来，说：‘你能不能给我表演一下？’匠石说：‘我过去可以这么削，但现在不行了。因为能站着让我用斧子劈去泥点的人已经死了。’”停了一会，庄子接着说：“自从惠施去世后，我庄子就没有对手了，没有可以推心置腹的谈论的对象了。”蔺且说：“这么回事，原来师傅对惠施先生是爱恨有加啊！”庄子说：“不管是爱也好，恨也罢，我们很快就会相见了。”蔺且说：“师傅，你不要这么吓人好吗？”庄子说：“蔺且啊，‘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我也快八十了，不忌讳生死了。我死后，你可不要土葬我，你将我丢到河里去喂鱼吧，我这辈子吃的鱼太多，欠着它们的债呢！”蔺且说：“师傅你不要说了，就是到了那天，我也要厚葬你的，怎么能让你被鸟鱼啄食呢？”庄子笑道：“从鸟嘴鱼嘴里夺食，再给土里的蝼蚁吃，你也太偏心眼儿了吧！”蔺且也笑了笑，一时无以应答。 这一天，蔺且像往常一样，早早的挑着一担草鞋赶集。刚走到街头，蔺且便听到一片人嘶马吼声，远远地望见了齐国、魏国、楚国的旗子乱纷纷地飘拂着。蔺且心想，宋国完了，过去天天听说，不反腐就会亡国，这回宋国真的完了。他赶紧把草鞋放到一家草炉饼店里，飞快地往家里跑，他要尽快把这消息告诉师傅，看看怎么个打算。 “师傅！师傅！”蔺且未入家门，便气喘吁吁地不停地喊着，然而，他怎么也听不见师傅的应答。蔺且里找外找，里里外外地找，然而，他怎么也见不到师傅的身影。蔺且来到门前的小河边，沿着师傅往常散步的小路找去。他折下一根树枝，望着远处的山峦，心在呼唤，师傅，你在哪里啊！你在哪里？忽然，一只野兔一蹦一跳而过，他跟着野兔跑去，可是，一转眼，野兔不见了。这时，蔺且一眼瞧见了一只很大很大的银灰色的蝴蝶，在一望无际的花草丛中，徘徊着，自由自在地舞动着翅膀，渐渐地飞向远方。难道这蝴蝶就是我的师傅庄周吗？这么一想，蔺且两眼一下子泪如泉涌，不停地流淌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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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8-12 16:26: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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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8-13 09:5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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