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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第一次教书生涯系列[三]暴雪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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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10 17:44:3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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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第一次教书生涯系列
[三]暴雪之夜

窗外的雪越来越密,通常在这个时候,内心的我很想出去走走,但终于还是没出门。就这样倚在窗前,看雪花从天上无休无止地降落。雪落时大地一片安静,安静得仿佛可以睡去。雪,此刻涌上我的心头,带着生命的呼吸,然而它的声音,簌簌地从天上飞卷。潜意识中的风雪情谊,就这样,这样慢慢铺开------
于是,记下半个世纪前的一場暴雪。
从达郭中心校出来,开始下起雪子。那小珠子砸在瓦上,蹦蹦跳跳,砸在溪流,了无声晌,砸在脸上,有点生疼。
陈老师仍回汤浦,我又独自斜上那条捷径。
彤云压在四周山巅,沉重得连山也支撐不住。风,嘘罗罗地从西北那两座高峰夾缝中洩漏出来,在落了叶的栗树间、柿树间、桐树间,呼啸打转,在光禿秃的桑林內横冲直撞。而跟着风舞蹈的,是那些白色的小精灵。当我缩着头颈赶回学校-----古廟時,风小了些,那些小精灵,已变化成大朵大朵的雪花,鋪天盖地地从天空中倾泻。
雪,在静静地、静静地落着-------
我庆幸在天黑前赶了回来,不然,又得吃苦头。
今天下午年终会,校长虽在会上表扬我们学校,从历来的落后一跃而成先进。这中间不无我的功劳,但我却高兴不起来。因校长还隐约提到有些人不安心教书,把心思放在自学上云云,我想这是指我了。还在期中時,校长曾表扬过我,可陈老师心里有点不舒服。他老想挑我的差错,見沒什么可挑,就拿自学说事。看来他已向上反映过了。今天开完会,也没人告诉我明年是不是继续教下去。学生早几天就放假了,也没人告诉我什么時候可回家,据说教师要一直到除夕才放假。看看陈老师的态度,我想我明年是不能来了,毕竟我是个代课的。今天是阴历廿五夜了,陈老师与我分路時,也没告诉我明天后天怎么样,与其拖到年底,倒不如早点走吧。這二月份的工资,也不想要了。
雪,在静静地、静静地落著,落在弥漫着雾气的大地上。
我站在廟门口,用力跺了跺脚,借以震掉沾在鞋上的雪泥。跺脚声惊动了戏台下鸭圈里的鸭子,“呷、呷”地躁动起来。下雪天,队干部早已回家,晚上也不来了。廟里只剩下烧饭罗老头,放鸭杨老大和我三个人。罗老头出来,见是我,他交给我一封信,说是郵差送来的。我忙拆开一看,原来是远在兰州的继拜姐夫来信,说他單位可能要招工,叫我准备准备。我大喜过望,正愁山重水复疑无路,却不想花明柳暗又一村。对大城市,我充满憧憬,管它西北、东北,能进入城市,是一步登天了。立即决定明天就回家,反正这里我该做的都做完了,也没有可移交的。学生的成绩單,发下了,寒假作业,佈置了。我整理一下办公室,把剩下的学生练习本、教科书,都归拢在办公桌上。咳!回去吧!
面对着办公桌、面对着教科书、面对着学生作业本,我油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惆怅。依依不捨的怀恋之情,蓦上心头。我站在窗前,仰望近黄昏的雪天,雪天如我心一般沉重。
雪,在静静地、静静地落着,落在古廟的大殿屋脊、戏台尖顶上。
更有大朵大朵的雪花,从大殿簷前和戏台飞檐翘角处,悠悠荡荡地落下来,复盖了石板铺就的天井。银白色的雪光,照亮在大殿階前那堵新砌的粉墙上,使粉墙上画着的小女孩,栩栩如生。這亦使我的眼睛为之一亮:這是幅名叫“我们爱和平”的宣传画,是学校从破祠堂搬来時,陈老师叫我画的。我虽从来沒在墙上画过画,却也勉其为难,大胆地动手临摹,画上一个胖嘟嘟的小女孩,用两只小手叠起来,小手的投影,便成了只飞翔的和平鸽。记得当初我画時,同学们都圍拢来观看。我画双手叠形时,同学们一齐比划。等我画完手的投影-------和平鸽時,同学们齐声欢呼:“杜老师画得真象呀!”我知道我画的水平不高,但听到同学们天真的称赞,心里不禁一阵甜蜜。如今我人要离开了,但画仍在呢!同学们的称赞声仍在我的耳旁呢!
我来到廟门口,朝旷野望去,旷野一片迷蒙。风停了,一嘟噜一嘟噜白色的柳絮,不,比柳絮大的多,如新采下来的棉花,一球一球地从天上有韵律地撒落下来。
雪,静静地、静静地落著,落在廟门前的草地上,草地成为白色的毡毯。那是我与同学们做晨操和体育课做游戏的地方。那红彤彤的朝阳,映照着红彤彤的小脸,犹在眼前。那游戏時发出清脆的笑声,犹在迴旋!
雪,静静地、静静地落着,落在小溪岸边的乔木或灌木上,它们被装扮成银色的卧虎伏狮、游龙飞凤。溪水仍在“叮叮咚咚”地为在空中穿著白色舞裙的舞蹈者伴奏。溪边的长堤,是我带领同学们练长跑的跑道。那時的溪水,可是和著同学们“一、二、三、四”的喊声而奔湧向前!
雪,静静地、静静地落着,落在田野上,丑陋、枯脊、寒碜的田野,美丽、丰腴、温润起来。那里,我曾与同学们一起拣稻穗。高高飘扬的队旗,插在广袤的畈中心,而红领巾,则如一朵朵盛开的荷花,佈满田畈!
雪,静静地、静静地落著,落在那通往汤浦的西南山岗脚下的盘山道上,盘山道如一条洁白的哈达,圍绕在山脚。
山道上阒无一人。但我于暮色中凝视,仿佛看到那个虎头虎脑、胖墩墩的胡同学(他的名字,前几年尚记得,于今实在记不起了。),正闪现在那山角拐弯处。这事还得从刚搬到古廟不久讲起。有天,一个同学来告诉我:“杜老师,胡某某同学今天要逃学,他要到汤浦去看物资交流会。”我允不得我的学生有逃学现象,更何况此胡同学正是班上最调皮的刺头儿,若不阻止,此门一开,今后就管不了这拨人。但胡同学读书聪明,劳动积极,也深为我所喜爱。于是,我根据同学所提供的“情报”,知他必经此山角,先埋伏等候于此。果不其然,胡同学来了。他一转过山角,突兀见我站在那儿,显然吃了一惊,一瞬時僵立在不动。我走过去面对面地站在他面前。四年级班里数他年纪最大,山村孩子上学迟,才读四年级已十五岁了,只比我小三岁。虽然个子我比他高一点,但他比我壮实得多。我温言对他说道:“学生不能随便缺课,跟我回校去吧!”他脖子一扭,直截了当地说:“我今天不想上学,要去街上看交流会。”我说:“這不行,读书如吃饭,一餐都不能放下。读书贵在坚持,才会成为有用的人。”“我今天一定要去!”他毫不动搖。我拉住他的手,想把他拉回去,不想他力气比我大,将我用力一掀,我一个趔趄,差点跌下路坎去,他却头也不回地走了。我忙站稳身子,跑上前去一把拉住他的臂膀,不想他兇性大发,回过头来狠狠地在我手背上一口咬了下去,我吃痛不过,手一松,他一挣扎,一溜烟地跑了。我捧住鲜血直流的手,眼睁睁地看他远去。无奈,只好捧着手回到学校,拿块布草草包紮了。
晚上,我带了教科书,到胡同学家里去家庭访问。一进门,他爸妈正在数落他,他倔强地站在那儿抹眼泪。他爸妈已经知道我给他咬了一口,见我包紮着手背,连忙向我道歉,赔小心,拿出番薯要我吃。还连声说:“啊呀!可惜鸡都杀光了,要不然应该煎两个荷包蛋的。”我知道他们能拿得出的食品,也就是番薯了。忙说:“我晚饭吃过了,不吃不吃。”他爸妈大声呵斥胡同学,叫他向我道歉。他此時倒有点怯怯地过来,看了看我的手,低低地嚅嗫:“杜老师,我錯了。”我说:“你知道错,就是好学生。今天,我是来给你补落下的课文,和今天佈置的作业。”他爸妈忙说:“你看杜老师比你大不了几岁,多能干。读书好呀!读了书就能象杜老师那样做老师,赚大钱,不用种田。你呀你呀,要听老师话。”胡同学低声应道:“是。”于是我便给他补课。
回来在路上,我心里暗自发笑:读书有什么好,我这临時教书的,说不定什么時候回家,还不是跟你们一样种田去?
胡同学第二天一早,就送来了做得工工整整的作业本。从此以后,在他的影响下,整个班级的课堂纪律,就上去了。后来中心校统一期中测验,我们班成绩,名列前茅。
雪,静静地、静静地落着,落在那西南方的山岗、山崮上。在重重暮蔼中,我的目光转到一个岙口的山崮。那个山崮,多是谗岩巨石、癞皮石塌,沒有高大树木,多的是各种灌木和匐伏的蔓藤植物。被大雪一盖,一切诨成一片银白。倏然,毛主席的诗:原驰腊象,跃上心头。远远望去,此崮确然成为一只大白象。在雪夜雪光映照下,我仿佛看到那大象背上換成了秋装,满岗满崮遍佈著各种颜色的野生果子。而我高踞于一块高聳的巨岩上,俯视著同学们象一群快乐的小猴子,在灌木丛中蹦蹦跳跳。他们採摘着各种野生果实,欢声笑语传遍山岗。不少同学手掬什么乌米饭等野生果子,一张张脸蛋塗得紫红紫红。同学们一拨接一拨地跑向我所在的巨岩前,这个送上一捧,那个递上一把,嘴里喊着:“杜老师,你喫,杜老师,你喫!”我脑里忽然涌上“西遊记”里花果山的景象,不禁哑然失笑:难不成“美猴王”如今变成了“孩子王”?!这是在做什么呢?原来,上级佈置各学校搞“小秋收”,我带着二、四年级的学生,上山採摘野生药材如黄栀、榛子等等。同学们可是“山里精”,小小年纪都知道那些是药材,可卖钱,那些野果子,可吃。而做老师的我,却一样都不知道,只好蹲于巨石上,察看同学们的行动、安全,成为真正的“孩子王”。这一天的欢乐,比任何一次秋遊都犹过之,我一直清晰地记著。至于成果么,反正採摘了好多。这如何卖,及卖得多少钱,都是陈老师的事了,我也不想知道,只看到以后陈老师拿来一付乒乓球拍和几只乒乓球,说是小秋收的成绩。
雪,静静地、静静地落著,在昏浑的夜色中,愈下愈大。我痴痴地望著那西山崮,秋景逐渐淡去,依然是只大白象。“杜老师,你看这雪愈来愈大啦,這样的大雪近几年少有哇!明年年成一定好。”杨老大来关廟门了。
我恋恋不捨地回到宿舍。一躺在床上,“杜老师,你喫,杜老师,你喫!”的声音又在我耳边缭绕。一个俊目细眉、水灵清秀的小伢儿浮现在我眼前,这是班里成绩最好、纪律最遵守的学生,我钦定的班長。个子虽小,却很能干,聪明伶俐,惹人喜爱。半个世纪过去了,我尚记得他的名字,虽然有時把“罗秀高”要错叫成“罗再高”。他也对我特別亲切,记得有天清晨,他怀揣几个火热的番薯,来到办公室,硬塞给我:“杜老师,你喫,杜老师,你喫!”要知道,在那个饿死人的年代,几个熟番薯的价值是多少吗?!
雪,静静地、静静地落著,在窗外。全班三、四十名同学,一一在我眼前闪过。同学们哪,老师是多么捨不得离开你们呀!可是,现实和环境迫得我不得不离开你们呀!
下了一夜暴雪,天明前停止了。
一早,我收拾行李。罗老头和杨老大都来看望我、挽留我。队干部沒来古廟,陈老师估计也不会来了。望著遍世界覆盖的大雪,两位老者都说汽车翻不过长山头,这汤浦今天通不了汽车。我却说我步行到上浦,上浦总归有车子。两位老者见我如此坚决,也只好说叫我明年再来的话,我吱吱唔唔。罗老头送给我两把自扎的扫帚,说这种货崧厦难买,是他自已上山斫了竹来扎的。我拿出钱来,罗老头执意不收。杨老大塞给我五个鸭蛋,说是平時省下来的。这在当時,是一笔多么贵重礼物呀!我一激动,差点掉眼淚。两位可敬的老人,如若健在,怕要一百二十来岁矣!
两位老人找来一双草鞋,帮我套在鞋外面,说走雪路不会打滑。我告別两位老人,挑起行李,从小溪的堤上,向东北山岗下的盘山路进发。
天放晴了。天空瓦蓝瓦蓝的,山脉、原野全被皚皚白雪所复盖。大雪将一切存封起来,存封在永远的记忆中。天地间唯留一蓝一白,煞是明净。待到得长山头脚下,朝阳已从东山顶露出脸来。回望古廟,我耽了半年的学校,孤单地匐伏在一片白色的海洋中,那灰黄的斑驳外墙,在朝阳和雪光映照下,泛出一种奇异的红光。啊!好一派红装素裹的瑰丽景色!
搁筆之時,窗外的大雪,正靜静地、静静地落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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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3-7-13 10:00:55 | 只看该作者
潜意识中的风雪情谊,就这样,这样慢慢铺开------

很形象,拜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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