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抄

刘洁成

从前抄

文/刘洁成

     我终于可以每天睡到几点就几点。之前我要管很多很多人，有时我的一句话，甚至会影响几千人。终于，我一生中最重要的忙忙碌碌结束了。

     历经屈辱和荣光，步步走来终于停下，沦为社会闲杂人等。一生是一个很短的故事。

     我就是奇葩。我用先进的管理模式来打理一家大型企业。对，我小学五年，就这学历。这事对人说过100遍，没有面子或尊严问题。我更担心人家高看了我，然后我无法避免地会露出马脚。

     我没有学问，但我对人谦谦有礼。我在拥挤的场合让他人先行，在人行道和电动扶梯都走右侧；我从不闯红灯，从没在街上吐口水。我每天都说“您好，谢谢，请！”可我每次跟出租司机说谢谢，他们都要大吃一惊，像看疯子一样看我。

     我从不把鞋脱在家门口，从不让客人进屋脱鞋——因为假如你觉得鞋子脏，就不可以拿去门外脏别人——我以为文明是一种习惯，它与身处的环境和人有关，但与教育无关。

     在这世界上，我常常快乐着别人的快乐，悲伤着别人的悲伤。我把自己老底扒给大家看，把我的喜怒哀乐告诉大家……打小就没人教我怎么做人，然而昨日种种，相信我血液中始终流淌着爱和付出。同样的事实是：我缺少教育，我没有文化。

     从来就不崇拜大人物，因为那些人再厉害，都有某些地方输给我。我愿意挑战他们，输了我就认了——我的“嚣张”化为底气、勇气和动力，帮助我成功。性格就这样决定了命运。我这一生过得不好也不坏，没有很富，也从不缺钱。

     小学升初中没考好，表格中有一栏“家长意见”，我写着：“我家住在五中对面，我想读五中。”我果然进了五中——我12岁就亲手将梦想变为现实，从此我很少让梦想停留在梦想。

     我常常告诉自己：“如果你的运气暂时不好，就试试勇气。”我感觉自己很棒，从不自卑，所以一路走来并不难。当你把自己的几斤几两称足够，你就自信，你就成功了一半——但我不自傲，我对所有人，包括比我糟糕的人，从来都表现出应有的礼貌和尊重。我也从不跟层次不同的人讲道理——比我还屌的我弄不过他，比我还烂的我没闲工夫。

     我一直以为读万卷书，不如阅人无数。文字代表的是别人发生过了的事，而我只相信亲眼所见。

     我一生就爱两样东西：音乐和书写，我因此受益终生，也因此生命中充满不切实际的幻想。我每天都要听一阵音乐，才能够会写。当我正在听和正在写，红尘俗世就离我远去，心中就充满了快乐和忧伤。我一生从没感觉过孤独，也从未被世俗困扰，都因了音乐和书写。

     过去很少坐公交，后来闲下来了就学着坐坐。公车上从来都没人为我让座，倒是我常常要为不方便的人起身。有一回想去很远的地方，刚才坐了一站，司机就喊我下车，说是终点站到了。

     有时我会到处找眼镜，然后不小心从衣镜前走过，发现眼镜就挂在我脸上，但我还接着找，因为我忘了一开始我在找什么；我过去走路甩着双臂，现在我走路喜欢背着手，低头看着路……怎么样才叫老了，这就是！

     他们说，健康是老年人的一切。他们还说：三分之一的病不用医自己会好，三分之一的病你医了也好不了，三分之一的病看了医生能多活几年——我喜欢医生，但不想医生看我。之前活蹦乱跳着，很同情医院那些垂头丧气的病人，后来知道人是常常要认输的。报纸说，我国糖尿病患者超过了1亿，高血压患者和心血管病患者各为3亿人……这些数字让人想哭，因为我的健康也已经打折，大多数时间只能死守家中一亩三分地（好友福海兄语）

     人就是一片浮云，本该从苍天归回大地，化作雨投入大海，云不会永远在那里停留。有人怨叹人生长路迢迢，我总感觉日子像快车，我在向人均寿命的预期奔去，我也许会中途下车。

     我保持了30多年成功业绩，靠的是严谨和完善，唯“与人奋斗”我是彻底失败了：我用善良去评估他人的险恶。有人问我离开国企后不后悔，我不后悔。那里的人分分钟都在寻思着拍上司马屁，琢磨着用流言把亲密同事做掉，唯独我轻轻松松没心没肺。我大半辈子让人管着，把能力和成就奉献给公家，最后我完成了自我救赎——再见国企，我解放了自己了，我成了老大。

     一些相识的人永远走了，很让人沮丧。最早的死别，只是和祖辈有关，然后是父辈，现在已轮到同辈……我从来不避讳死亡，我认为小学生要开始了解生死。

     我生性乐观，又多愁善感。我写过两千篇短文，慢慢地讲述淡淡的生活，既快乐又伤感。——“生活不是我们活过的日子，而是我们记住的日子，我们为了讲述而在记忆中重现的日子。”

     我挑选最市井的语言来写，它符合我没文化的身份。就这样，我把一些用过的文字，按不同顺序再一次重新排列，拼凑成一堆新的东西，他们管这叫文章——其实我写的东西不是文章，不是作品，作家写的才是。

     过去一些报刊约我为他们的固定专版和期刊供稿，然后编辑朋友都抱怨我的文字太过情绪化，可见我无法适应主流的格式。

     现在我站在公园的草坪上，看见很多打牌和泡茶的老人，还有晒太阳的幼儿。公园是为儿童和老人准备的，他们分属年龄的最两端，但是婴儿出来了，老人回去了，使得他们都一样：同样没有牙，同样没想法，同样讲不清楚话，同样爱跌倒，同样坐在车上让人推……我这辈子绝不会在公园里消磨剩余的时光。

     我还看见遍地的大妈们在跳广场舞，为了维持生命的品质，她们面无表情地摇摆着身体。另一头，挂在树间的征婚彩纸随风飘扬，那上边写着未婚男女的信息，这是老人们在帮儿女寻求配对——为了晚年活得更好，为了后代的新生活，这两部分老人都不想太早认命！

     前几天我生日，除了一些金融机构发来通稿贺词，世界上已经没人会记得我的这一天，包括我自己。

     ……

     我的剧情未曾落幕，我的爱恨已经入土。芳华随风而去，荣耀已然作古。那时一步步走来，现在一步步走去。活着易，好好活着不易。

     （续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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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xq一叶扁舟

令人深思的一篇文字：我的剧情未曾落幕，我的爱恨已经入土。芳华随风而去，荣耀已然作古。那时一步步走来，现在一步步走去。活着易，好好活着不易。拜读，受益匪浅！

白水

人在旅途，还在走。好文。

义夫义

欣赏，学习。问好！
是的，“活着易，好好活着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