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旧事〕群众破案

李兴书 · 发表于 2018-9-2 13:3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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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年旧事〕群众破案
1968年9月21日夜。
阴云密布，伸手不见五指。104工区一片宁静，细雨蒙蒙，秋意浓浓，路边电杆上的灯泡被密密麻麻的雨珠包裹，散发出一坨柔柔的白光。

十时许，电影散场不久，工区的大喇叭突然响起，如同一枚炸弹，炸碎了夜的宁静：“革命的同志们，革命的战友们，我们最最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革命委员会紧急通知，紧急通知，工区有阶级斗争新动向…革命的同志们，革命的战友们，马上到大礼堂集合……”

广播刺耳的尖叫声、藏獒“大老黑”和“柯西金”的狂吠声、职工急促的脚步声相互交织，回荡在益哇沟的夜空。声嘶力竭，声声不断，把人们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交头接耳，相互打问，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

革命委员会副主任、甘南军分区作训科长薛振江神情凝重，表情严肃，登台读了一段毛主席“阶级斗争”的“最高指示”，接着挥起右手向台边招了一下：“请革委会主任姜元福同志通报工区阶级斗争新动向。”

姜元福山东人，副连级转业，三十出头，文革前是办公室秘书，1968年7月1日，打倒了队上的当权派高树海，当上了革委会主任。别看他个小头大，却很有心机，人送绰号“姜大头”。

姜元福一跳上台，右手微抬，伸向前方，嘴里蹦出口头禅“奶奶个熊！”接着，五指回收攥紧拳头“咚”的一声砸向桌面。他横眉怒目，念念有词：“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这正如地上的灰尘。”奶奶个熊！今天晚上阶级敌人迫不及待的出手了，趁工区放电影之机，窜到后勤，偷走了龙飞同志的雨衣。这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革命委员会才成立三个月…显然敌人的矛头指的是革委会、是红色政权。”
“王八蛋！我们104是干什么的，是搞原子弹铀的，没雨衣怎么进洞子生产？！偷雨衣就是破坏生产，就是破坏革命，就是破坏国防建设……”
“奶奶个熊！“偷风不偷月，偷雨不偷雪”，阶级敌人趁雨夜下手，阴险、狡猾，一定是个老手……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叫大家来，就是走群众路线，要发动群众破案，拿扫帚把阶级敌人清扫出来！”

最后，姜元福提高嗓门说：“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说，“群众是真正的英雄”，我们要发动群众，组织群众，相信群众，依靠群众，今晚要打一场群众战争。以行政为单位检举、揭发，查查今晚谁没来看电影，中途谁离开过，左右坐的都是谁……有情况及时向工区汇报。”
“王八蛋！不查出个水落石出、不获全胜决不收兵。”
“奶奶个熊！散会！”

平时工区是12点半熄灯，除非车间加工修理，今夜却是发电机隆隆，灯火通明。
深秋雨夜天更凉，大多数职工都穿着老羊皮袄，准备鏖战通宵。我们行政组包括炊事，医务，基建，电台，小卖部，还有成都、武汉、北京新分配来的几个大学生。大家各自介绍看电影时的情况，坐的位置，相互都作了印证，中途没人离开现场，就此告一段落。

小组长汇报后回来说姜主任指示“往天亮里揭”。还带来一条消息，后勤组有人到汇报，看炸药库的刘姓职工中途匆匆离场，返回后又失及慌忙提着凳子走了，工区已派专人调查落实。听到这个消息，大家情绪为之一振，顿时困意全无，在“等候通知”中七嘴八舌、东拉西扯地摆起了龙门阵。

一大学生说：一日，一村夫提着三颗人头到县衙击鼓，说自己杀了人投案自首。县官问：“提的谁的头？”村夫说，“回禀老爷：是我妈的头，我弟弟的头，我女婿的头，我外孙的头，我女儿的头，还有我爸的头。”老爷一听大怒，惊堂木“啪”的一声，“呔，胆大刁民，信口雌黄！明明是三颗人头，为何说成六个人的头？！来人呐，大刑伺候……”
村夫伏地磕头如捣蒜，“请晴天大老爷明察，小民句句实言。”县官沉思片刻，“啊呀，明白了！”挥毫疾书：“颠倒人伦，为人不耻；女不守节，伏诛应得；滥杀襁褓，严惩不贷。”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怀着猎奇、同心、究竟的心情，争先恐后、热热烈地争论着，都想弄明白到底杀的是谁？什么起因杀的？和凶手是什么关系？……
渴望分享谜底答案把对立两派人们的心心紧紧地拧在了一起。真的，文革三年了还没见过这样久违亲切温馨的场面。平时两派像两匹犟驴，天天乱踢乱咬，像是吃了火药，吹胡子瞪眼，根本栓不到一个槽上。
争论最后达到认知高度的统一----乱伦私通。三个人头是：他女儿的头也是他妈的头；他弟弟的头也是他外孙的头；他爸的头也是他女婿的头。

黎明时工区传来消息----接到后勤的情况汇报后，工区立即派人把刘姓职工抓到工区。
姜元福亲自审问：“王八蛋！看电影怎么又慌慌张张出去了？”
刘姓职工：“拉肚子。慢了就拉到裤裆里了。”
“蹲厕所有证人吗？”
“报告，没有人证----有物证。”
“奶奶个熊！什么物证？”
“屎”。
“谁证明屎就是你拉的？”
“我拉的是稀屎，地方也能证明。天黑厕所里没电灯，木板钉的蹲坑大，我怕掉下去，没敢上蹲坑。一进厕所，迫不及待地屁股朝西边木板墙就飚稀了……”
姜元福猛地站了起来，怒目圆睁：“王八蛋，舌如雀簧！你不投降就叫你灭亡！……”
刘姓职工：“好我的主任哩，句句都是实情。我还有物证哩……”
“什么物证？”
“擦屁股用的是今天新到的《甘肃日报》，日期没注意，第一版登的是什么“上海大学的教育革命”，标题很长……”
……
后经实地勘查验证，刘姓职工说的都是实话。
擦屁股的报纸确是1968年9月5日的《甘肃日报》。
第一版通栏标题是《从上海机械学院两条路线的斗争看理工科大学的教育革命》。
……
天亮了，雨停了，太阳依旧从高闸藏寨背后的东山升起。
晨雾犹如一条洁白飘柔的哈达，从益哇河谷袅袅婷婷向光盖山顶飘去。

后记：　
1：第二天中午雨衣被送回来了。头天下雨，龙飞一个老乡回大西山走得急，帐篷没人没法打招呼就把龙飞的雨衣穿走了。
2：姜元福掌权三个月，在“清理阶级队伍”中制造多起冤、假、错案，仅一起“案件”就捆绑吊打职工53名，致多人终身残废，后经兰州军区和甘肃省委决定，先免去了姜元福革委会主任职务……

老党 · 发表于 2018-9-2 16:3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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