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小馆儿

草长鹰飞

[i=s] 本帖最后由 草长鹰飞 于 2013-5-17 18:01 编辑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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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ize=4][color=black]小馆儿热闹，尤其是北京的小馆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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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4][color=black]    到没到饭口，不大屋子挤挤插插错不开身儿的桌子上总撑着人。桌子们暗自思忖，大约是当树时候没好好修行，一不小心被罚做了桌子——小馆儿的桌子——永远油腻腻缺个清爽。腿儿恒该挨踢，牚儿总得盯着扛不知啥时候落下来的臭脚丫子。椅子呢，不大抱怨，高不高兴的，有“散架”一招对付，碰上个总想把椅子面儿当馅儿包的肥屁股——前后左右嘎悠——扽着屁股皮儿妄图摊薄四面儿连宗，就手儿一趴，还别骂街，亲娘祖奶奶海卷，哼，露俩朝上的钉子尖儿给肥屁股瞧瞧。[/color][/size][/b]

[color=black][size=4][b]    桌上摆的盘儿碗运气也好不到哪里去。旧伤未复新伤又来，边儿沿儿断没个齐整。小馆儿中找个没磕碰的碗碟儿如同冬景天儿寻蝈蝈——得奔专门的地界儿——掌柜他们家碗橱子的怀里。亚赛过了火的筷筒儿里插着的筷子，黑乎乎瞧不出本色。但它们追求诗意——仿佛雨后夏日乍出土皮儿的蚯蚓，讲究个湿漉漉的七扭八歪头齐脚不齐。醋壶儿早就干了膛儿，有那么一股子缥缈的醋味勾引，总有探自不同方向的手拿起来摇，或蹾或撇下，任壶盖儿在桌面上跳几跳打转儿翻跟斗，高兴了，兴许拿个大顶。最大方的一面儿能从小馆儿的酒杯上体现出来——一种盛三两酒的说不清产地的铝盖儿口杯占了销酒的一宗，酒喝了，杯子循环再使，茶碗是它，啤酒杯也是它，炸了碎了，不用谁赔。[/b]

[b]    小馆儿的玻璃活得最是提心吊胆，提防着说不定什么时候飞过来的酒瓶子菜碗。冬天安上不过夜，夏天儿恐怕就得加点耐心，让张报纸顶一阵子岗的事儿在这路馆子不算新鲜——小馆儿的老板不怕玻璃碎，他们把玻璃当炒菜一样卖。[/b]

[b]    铺了瓷砖的地面是倒了油的溜冰场，没铺瓷砖的小馆儿是半个月打扫一次的马厩。烟卷儿、后厨的炒烟，二气均分，满当当，照顾了人们的胸膺兼及耗子洞；催菜声、客人的谈天，双声灌耳，扎哑哑，随喜吃客的红脸带顶房盖儿。[/b]

[b]    老板的成熟练达与年岁没大关系。瞧人。常来，山呼海啸盘子摞盘子的多迎奉，不熟，笑往脸上摊——务求均匀。二十多岁的眼角儿鱼尾纹老深，夹钱夹的。叫一盘儿花生豆儿坐半天儿的主儿，也笑，一疙瘩一块，厚的地方冰白，薄的死红。不屑捂心被子里，鼻孔牙缝儿中找齐。腻子是什么？填空当儿使，满满严严还栖着一张桌子没眼力见儿，不来个白眼儿，还等你登着梯子逗骆驼？（注1）[/b]

[b]    有图便宜吃饭的，好吃不好吃填肚子为上，匆匆吃完撂碗儿就走。[/b]

[b]    有贪近便钻进来对酌的，死了人都不带抬眼皮。悄么声儿说话，鸽子煤铺老姨夫，逮住什么什么有，磨姜捣韭菜花儿，出家就为躲个心静儿。[/b]

[b]    兜儿瘪嘴馋的主儿爱一人儿闹二两独闷，角落里糗等着某种迷蒙的喜乐上身。[/b]

[b]    嚼腮帮骨耍闲儿的也爱往小馆儿里扎，三五熟人儿，今儿吃你明儿吃他，囫囵的，一抹一嘴油落半挂好下水。进得门来，先招呼老板，撩开半截布帘往后厨里瞧，暗抹干净进门前擤鼻子的手指头。菜单手里拿着不掀，肉皮冻，炝拌萝卜皮，粉肠，煮花生，十几年都在这几个盘子里转悠。萝卜皮端上来，搛一筷头子尝尝，不是要醋就是喊着加盐，两者都合适，总得扒拉出几个花椒粒儿当由头儿普及一下拌凉菜的几要素，那样，显着常吃不老外，暗含着“体己”。喊茶，即便五块钱二斤的茶叶也得来上一壶，喝不喝单说，要得就是这份爷劲儿。上杯子，油脂麻花，刷过再来，对瓶儿吹呢杯子也得摆边儿上，透着雅气。桌上的筷子不能使，一次性的伺候，否则怯壳。倒酒，三劝五让，真想喝也得捂着杯子口，不为这口酒，为了“义气”。解释：上一顿儿，为给哥们儿牵头儿宴请某总喝大了；（实际上昨儿炕上躺着，挨了老娘溜溜儿一天臭骂。）晚上还有重要的差事也是个借口，外甥出国做舅舅的得赶着送去机场。（外甥倒是有俩，老大一脚踢翻了他妈躲揍不知扎哪儿刷夜去了，老二忙着四处搪账——没一个乐意见亲娘舅。）折腾一溜够，酒斟满了，筷子点戳着，吃，吃；喝，喝，真金白银往嘴里送。慢慢灌，瓶子里的酒见少，而眼珠子里的酒平面一点儿一点儿往上升，话音儿高了。[/b]

[b]    边儿上还别有女孩儿，有女孩儿能让高音儿提前到来。[/b]

[b]    猫拜月儿狗寻春，荤的冉冉上升，老板躬柜台上支愣耳朵贴着台面偷乐，粗声大嗓的欢乐气氛烘透了整间馆子。这期间不知道喊了多少次添酒，也不知道跑街面儿大树后头几回。走过女孩儿的身边不正眼看，眼角觑觑，披衣服耷拉的袄袖子特意往人家身上扫。要是女孩儿有伙伴瞧着气不过，申斥一句，好，不得了了，红的白的一段骂唱出来。若男伴不乐意惹气憋声不语的话，准保有大爷自告奋勇过去薅人家脖领子。男伴气性大，两酒瓶子甩过去，带起衣襟露出后背纹的一条龙尾巴，“龙尾巴”让一桌人哑了音——胆儿小的穿衣服蔫溜，胆儿大人的脑袋隔着桌面不自觉地也往两股中间埋。非得等人家结账出门，掐秒确认“龙尾巴”业已摆远，这豪横主儿的勇气从脚踵一层一层才又往上翻。疏松开团结的筋骨，大把儿攥柄小铲给自己铲坡儿，要不丢了的颜面不便回家——不打喯儿蹦出名字的证明黑道上有直系亲属，姓儿后挂着官职的准定有暗通款曲的官家势力，没下巴骨拦着，简直真就打个电话让美军空投原子弹了。估摸，估摸面子找得差不多，再挤也就那么几滴汤水儿和不滋润一勺儿面，知趣儿的拍拍屁股预备走。不知趣儿的还得再喝瓶把的，脱光了上身散热，从哪儿，从哪儿都瞧不出一丝一毫的堆尿样儿。[/b]

[b]    倚里歪斜起身，唱这出小戏最后的高潮——结账。三儿拦着大头，大头压着马老五。手插进兜里半天拔不出来。跟老板要账单，从头儿到尾扫一遍，七十八块，硬要抹零头儿。出了门，返身又回来，抄起桌子上没喝完的半瓶子啤酒就走，老板追着要瓶子，含混着：“下次，下次……”拎着瓶子说着话，酒，没掫一口，转弯儿，加力把瓶子甩在马路上，玻璃碴儿四溅脆响灌满了街筒子。[/b]

[b]    ——痛快！从心里往外透着那么痛快！！[/b]

[b]    老板收拾残桌，遮着众人视线，大爷们吃剩下的半盘儿水煮花生“出溜儿”又进了凉菜盆，“什么东~西~~！”挑帘儿，老板边搅和边骑门槛子上骂。[/b]

[b]    也有安静喝酒的主儿劝几句。[/b]

[b]    也有大腿桌腿儿之间结了蛛网的独饮老者苦笑摇头，“祖祖辈儿辈儿这么过来，卖葱卖派儿卖山音，说了归齐，它横是，哼~，它横是得有？”[/b]


[b]注1：老北京话，管长坐饭馆耗时间又不肯花大钱儿者，称之为酒腻子。[/b]
[b]         老北京歇后语，登着梯子逗骆驼——找死。[/b]

[b]                                                                                        二零一一年，最后一天。[/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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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上枝头变蝴蝶

老鹰好！
有点绕口，好多的“儿”，地方特色入木三分。

  ——痛快！从心里往外透着那么痛快！！

;P

感谢！

飞上枝头变蝴蝶

第一遍，看得眼睛累
第二遍，轻松多了
但仍然回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对不起！

草长鹰飞

我觉着散文大概还可以这样敲。

要全是一个品种，这地界莫不是就真成了集约化种植的园子了----高高矮矮一般齐，一样的圆脑袋，一样的裙边儿----倘那样---还有什么意思呢，是不是？

《儒林外史》里的马二先生品评文章，说文章带注疏气不好，带辞赋气也不好。刻意做那些带辞赋气的文章，多了，坏了心术。某些方面，我觉着挺有道理的:lol！

飞上枝头变蝴蝶

[quote][size=2][color=#999999]草长鹰飞 发表于 2013-5-17 21:14[/color] [url=forum.php?mod=redirect&goto=findpost&pid=14146&ptid=1507]static/image/common/back.gif[/url][/size]
我觉着散文大概还可以这样敲。

要全是一个品种，这地界莫不是就真成了集约化种植的园子了----高高矮矮一 ...[/quote]

老鹰好！:handshake

散文当然可以这样敲，但这样敲太需要本领。文字可不是好伺候的主，像我这点本领，没驾驭住它，反倒被它踏伤。看着自己的文字，体无完肤的惨相，再来赏读您的文字，真恨不得找个地洞。

您且当我是隐形的，因为真无颜以对。:L
敬仰！

李听圃

草长鹰飞这篇东西好，好就好在全用地地道道的北京土话来写北京的街头巷尾的市井生态，从一个小小的饭馆为背景，把生活中的各种人物，当然主要是一些底层的混世面的小人物形象做了精 的刻画，看着这篇散文，我们不禁想起了老舍先生的茶馆里那些精 的人物形象，熟练和亲切的京味对白，为老舍先生的作品增添了无穷的艺术魅力。在四季歌社区我们有幸看到这么好的作品，这么纯熟的京味文学作品，是我们栏目的一大幸事，从中我们也领略了草长鹰飞先生深厚的语言功底和生活的积淀，作品反应了文学作品和社会生活之间那种不可或缺的紧密联系，也反映了草长鹰飞高超的写作技巧，毫无疑问，此作应该有充分的理由进入本社区精华作品的行列，值得指出的是，各种体裁和写作风格的作品在我们的相应栏目里还不是很多，借此我希望各位版主和文友可以多发一些有自己独特个性的作品，在展示自己才华的同时，也能够丰富我们的栏目内容，使大家得到更好的艺术享受 。在结束此评语之际让我们先来祝贺此作品的成功，并祝愿草长鹰飞先生有更多的精 作品在这里得到同行和朋友的欣赏和认可。先高亮并推荐此作品精华作品。

草长鹰飞

圃兄忒捧了，过了，过了！:loveliness:

清风

好有趣的散文！京腔京味，有老舍遗风，读着亲切.市井百态汇总到小文里展现！耐品！支持精华！:handshake

清风

老板收拾残桌，遮着众人视线，大爷们吃剩下的半盘儿水煮花生“出溜儿”又进了凉菜盆~~ 刻画形象！:D

草长鹰飞

敲字儿是一件快乐的事儿。

其快乐在于能够通过归束文字的过程梳理自己的思路，同时产生对某些事物新一层面清晰些的认知。

敲字儿应当是一种完全放松状态下的活动，身体松弛，绷紧神弦儿，反之呢，敲出来的文字多少都有僵僵的感觉。

那是个自由的过程，享受大约也由此而来。

至于通过这个过程所产生的文字，是过程的副产品，扭回头瞧瞧大约有必要，看看 意  是否有啥不到，看看句子的铺垫是否合心思，凹凸处处理的够还是不够，不够的原因具体在哪儿，下回遇到了如何避免……

然后呢，这些字跟自己没大关系了。要是总抱着展着把玩，那个，有点不忒好。

谢谢楼上诸位高看。实际上真没有诸位说的那样好，你们插我一脑袋花儿是好意，可，顺着花儿往下一瞧这黑黢黢的脸面——根本配不上你们好意的花儿，这个，让我有些害羞。

问候楼上，楼上的楼上！

李听圃

说文章写得好，有几层意思，第一层，北京话好说，好听，不好写，许多嘎七马八的字眼字典里未必能找到，找到确定下来得去查历史的沿革，这本身就很不容易，许多北京人不敢写这种方言土话写文章，就因为拿不准用那个字。但用这种土话写作品有好处，反应市井民俗的各类底层人物，会有一种天然的气氛和语境，十分切合事半功倍。这第二层意思，坚持用这种语言来写作品，本身也是一种尊重乡土文学，继承发扬文化遗产的大事，语言的变化太快，能以作品的形式留下来功在当代，利在后人。值得鼓励。

飞上枝头变蝴蝶

[quote][size=2][color=#999999]草长鹰飞 发表于 2013-5-20 10:47[/color] [url=forum.php?mod=redirect&goto=findpost&pid=14772&ptid=1507]static/image/common/back.gif[/url][/size]
敲字儿是一件快乐的事儿。

其快乐在于能够通过归束文字的过程梳理自己的思路，同时产生对某些事物新一层 ...[/quote]

老鹰好！

此次来读时，才体会其中的乐趣，边看边笑，“文学”这两个字在外的小趣。在老鹰面前，蝴蝶永远只是学生。

老鹰也别谦虚，大家在QQ群里传达您的精 ，期待着您能早日加入这个团队。

散文版因您的文章更加炫丽。您的回帖更是一个学习的课程。

感谢老鹰的光临！欢迎常来！

飞上枝头变蝴蝶

把文章顶上来，让大家共同分享。

精 的帖子 提起来。

憬悟

痛快，读的痛快，没看最后解释我已猜想是老北京筒子的大作，不是骆驼梯子，胜《骆驼祥子》。:handshake

楚水仁

赏读学习了！

清清慈湖水

领略了草长鹰飞先生深厚的语言功底和生活的积淀，看着挺累人，听着京腔京韵，候宝林现身练摊儿，醉人！
                 建议制成音频享受，鼓掌欢迎   ！                 :victory:   

竹姿泉韵

描述真细腻，不过有些话听不懂:lol

yigewangyou

瞧着挺热闹，顶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