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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纪实〕挑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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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11 11:09:16 | 只看该作者 |只看大图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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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李兴书 于 2019-1-11 11:10 编辑

                                 
                                                     〔纪实〕挑担子
挑担子1914年出生在渭南信义北边的秦家村。民国时家贫如洗,弟弟入赘南滩当了上门女媳,妹妹出嫁到渭河边上的陈南村。父母过世的早,最后家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挑担子说,前半生他只从事过两样活计:换醋和饲养母猪,维持生计。十六七岁担着醋和砂锅走村窜户,转乡叫卖。多时候都是以物易物,兑换小麦。这一叫卖就近二十个秋冬。

1948年,他用积攒了多年的三石八斗麦,在卜家村西头路南买了一块六丈宽、九丈长的空庄基。他用土块和麦秸在庄基中间靠东邻的西墙搭起了“巴掌大”的两间半坡水草房,后来又用树枝、高粱杆搭了个人都直不起腰的外炕。1949年,在他三十五岁时才娶上了我的大姨子----总算有了个家。

我们结亲时,挑担子已育有四女一子----五个娃,七口之家在当时的农村也算是个大家庭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娃娃七八岁就不食闲----我夸他们比狗强。放羊,割草,喂猪,拔花柴,挖红苕,搬包谷,蛤蟆老鼠齐上阵,手底下利豁的很,成了家里的主要劳动力。地里活挑担子很少干,专门养母猪、繁殖小猪是他的常年营生。   
人中缘分物中爱,香油调的苦苦菜。挑担子禀性忠厚,勤劳吃苦,木讷寡言,与人无争。我俩脾气相投,能成为“挑担”更是缘中有缘。
结亲那时,我是屁股上吊马锣----穷的叮当响。1964年冬,我离开了军营,服役五年,国家给了68元安家费,批准带走的行李只有两件----被子和大衣。记得我第一次从洛南到渭南,脚上穿的是草鞋,肩上挑了一根扁担,一头卷的是被子和衣服,一头吊了个小木箱。
从渭南步行到故市,进了对象村子的西头,老远小孩见了我就喊:“山狼野豹子,担着核桃换套子、山狼野豹子,担着核桃换套子。”走近了就围拢问我,换啥烂货哩?有棒棒糖吗?我笑答,核桃换娃哩!

有人说我是骗子,有人说我是盲流,对象的一些亲戚说:“喔在渭南一没个户口,二没个庵庵;穿草鞋,挑担担,光把流浠,没个球子缕缕,要啥没啥。解放了,庙都拆了,就是要饭,喔黑了到哪达歇呢……”

嘘声刺耳,人言可畏,太阳下山了,还没个落脚之处。我挑着担担,对象哭泣着,摸黑走了十几里,把我引到她姐家。  挑担子两口二话没说,收留了我。住了一夜,第二天我就搭上西行的列车……村里人又说:“看看看,盲流吧,屁股一拍,土都没得。又流窜去了!”

1967年春节后我和挑担子商量,想买根大梁,撑间鞍架房。挑担子说,刚过完年,地没开冻,人都闲着哩,到渭河滩里转转,看有没有合适的木料。他妹子就嫁在南滩村,中午也有个吃饭歇脚的地方。

挑担子走在前面。穿着棉窝窝,裤口扎着,大裆裤在腰前握了个包。大襟棉袄上系根腰带。抄着手,烟袋锅别在脖颃里。火烧头裁绒帽有点小,两个扇扇没绑,像鸽子的翅膀,走一步扇两下,上下地晃动。
渭河边上容易遭水灾,河滩里人家稀少,一个村离一个村成十里路。走一路,他给我讲了一路,絮叨着他的身世。
他说,民国十八年大旱,河滩里人九死一生,逃出去活着、灾后再回来的没几个。现在住在河滩里的人,大都是日本侵略时期从山东避战逃难的、民国三十一年蝗灾从河南逃荒要饭的,有些是解放初期从渭南塬上和商洛山区来的。

挑担子民国三年生,属相为虎。
他说,记得小时候,渭南几乎是土地连片的种大烟,粮食作物却种得很少。 那时,社会上流传着:十个陕西人,十一个是大烟鬼;要问乃〔那〕一个是啊达的〔哪里〕,是在他妈喔肚肚里。

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挑担子说:“人是吃粮食的,种鸦片不种粮,遇到天灾,吃干毬哩?咋能不遭年馑!再说,喔驴湿的〔驴日的〕鸦片哈〔坏〕得很,拔地跟吸血一样----把地里的养分全吸光了。种过鸦片的地,土壤枯脊板结,跟人抽了大烟一样,没劲了,种的庄稼就不长。人常说,三年的粪成土,三年的土成粪,要想再种,就得撂荒歇几年。
  
他说,民国时期,军阀混战,政局动荡,官吏腐败,自然灾害连绵,战乱不断。民国十八年关中大旱,渭河断流,禾苗枯死,六料无收。拆房卖地,弃子卖妻。村断炊烟路人稀,尸横遍野无泪啼。
挑担子说,饱生淫,饥生盗,荒年土匪遍地跑。拿刀的、提棒的,扫帚咕嘟子用红绸子一包----别到腰里冒充手枪哩。等路、挖洞、绑票,明偷、暗抢、打闷棍。妈妈呀,土匪像竹马子灯,你来了,他走了,黑地白日地折腾,怕怕得很。

他回忆,民国十七年就始露旱情,夏麦欠收,秋没下种,冬麦未播,人心惶惶。第二年,旱情更重,从春到秋,没见个雨星星。井眼干涸,渭水断流,一搂粗的大树多半枯死。  民国十九年初春下了些雨,也没透场。春播延期,夏收时,麦子只有一拃高,麦穗像个蝇子撒〔苍蝇头〕稀哩巴哈,镰刀都搭不上,只能用手拔。麦稀粒瘦,好嘎子,一亩地能打一斗。

灾年头上,人们吃玉米皮、麦麸子、油渣、豆饼,到后来就把干苜蓿用铡刀铡碎,玉米芯捶烂,放到锅里炒、在石碾上碾成粉末,当炒面吃。谷糠、树皮见啥吃啥,最后草根都没了。谷糠草树皮吃了肚子发胀,㞎不下,就得用勺勺掏,棍棍拨,有的活活给憋死了。有的人饿的招架不住了,饿急了就不要命了,为抢的剥一块榆树皮,用刀把人戳死了,有的为争的吃一嘴抹糊汤也把人给打死了……

家家有饿死的,村村有饿死的,许多人横死村头、地边,尸体曝陈多日没人埋。唉,人都骨瘦如柴,自命难保,路都走不动,哪有力气挖坑坑埋人哩。
他说:“我有个伯叔妹子,七、八岁上被活活饿死了。她瘦的皮包骨头,下巴尖的可怜。身上没一点肉,腿长胳膊细,一根一根肋子骨,清晰可见。死的时候,头肿得像脸盆子,指头一压一个深坑坑,半天泛不起来……惨的很啊。我记了一辈子,至死都忘不了。”
大旱年,渭水干涸断流,河床干裂得像娃嘴,裂开的缝缝里能塞进人手。渭河床上翘卷起来的干泥片子,人走的多了,踏成了粉面面。走上去,塘土噗轰噗轰地漫到了脚脖子。遇到大风,黄土飞扬,遮天蔽日,渭河上空,像腾飞起一条巨大的黄龙。张牙舞爪,施虐着大地。

挑担子说,从仓渡下堤逃难的,多数人选择从赤水上岸,先到瓜坡,缠着秦岭边边子,向东的走中原,奔山东。向西的,走宝鸡,奔西陇。有的翻秦岭,走汉中,下四川。实际上,多数人都没出过门,只有听天由命,稀里糊涂跟着瞎跑……
  
我第一次见到挑担子时他已五十出头,终年劳累,叫生活压弯了腰。脊背微驼,身子前倾,脸上饱经风霜的皱纹,像艺术大师刀功下的杰作,凹凸分明,沟壑交错。他眼睛不大,眼神里透着善良、慈祥、忧郁。

冬天,挑担子总是穿着一件扣子从腋下扣的大襟棉袄,腰间勒着一条绳子,棉裤脚口也用绳子扎着----他说,这样,不走风,暖和,干活利洒。其实,我从没见过挑担子麻利过。他总是不急不忙地蹒跚着步子,只有端猪食时,脚下才发出一连串急促的“嗵嗵”声。挑担子说,猪食稀,盆要端平,举到胸口,碎步走才不会洒出。他一年四季常呆的地方一是猪圈旁,二是灶火里,那儿是他的天地。

挑担子原来的猪圈在前院小路的西侧,是土打的一米多高的围墙,因年代久了,猪拱人爬,豁豁牙牙,关不住猪了,已被废弃,作了积肥堆土放垃圾的地方。新猪圈挪到房子的后边,离后院墙不远。那儿有一片野生出丈余高的臭椿树,树中间有一片空地。说是圈没有墙,一条绳子拴在母猪前甲上,四周椿树遮阴凉。因地制宜,做了猪圈,喂猪、出粪、省事、方便。

猪圈旁边有一棵砍伐了没挖的树根,他常常坐在这树墩上,一边抽着旱烟,一边观察着母猪体态和情绪的变化,给我讲他养母猪的渠渠道道。
  他说,抓小猪看老猪,品种好了下的小猪条干就好,吃食捞糙不挑食。母猪奶头有多有少,个体差别很大,多数为14个奶头,泌乳时靠后裆的乳头奶水多,最靠前胸的两个奶头几乎没有奶水。他饲养的母猪多是内江和约克夏。他说,内江猪6个多月可发情配种,繁殖期长达7岁,一年能产两窝猪娃。母猪下的小猪多,泌乳力高,奶水就多;奶水多,小猪成活生长发育就快。

有时猪拱槽不好好吃食,他说,多数是猪嘴里长了“賊牙”----牙齿外边长的疵牙,疼的吃不成、就乱拱猪食,这种现象称作“猪拱槽”。拴住压倒,猪一嘶叫嘴就张开了,黑色的賊牙暴凸在好牙的外边,一眼就能发现。用克丝钳从一侧靠近賊牙,锤子猛地击打,牙就掉了。法子简单的很。

他说,还有一种现象叫“猪刨窝”或“猪拉窝”----天要下了、或在生小猪前,母猪会叼草刨窝准备产床,这种现象叫“猪刨窝”。 挑担子说,鸡孵鸡二十一,鸡孵鸭二十八。母猪也有一定的发情周期,到时烦躁不安,胡跑乱串,栓都栓不住,农村人把这种现象叫“猪跑圈”。有的母猪,只要找公猪配过一次种,就把路记下了,在发情时就偷着跑去找情人,约会后又自动回来,回来就老实了。他说,3个月加上3个星期,再加3 天----总共114天,“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准把猪娃生下。”

挑担子的院子很大,东西满丈的院墙有六堵,南北为九堵,面积约有七分地。他是卜家村路南西边最后一家,院墙西边有一条通往信义的小路。院子除过通往房子的路是平坦的,其余地方鼓而暴疔,高低不平。野生出的榆树、槐树、臭椿自生自灭,长满院子的各个角落,大的有老碗粗。前院外边路西的皂角树和路东的一棵桐树郁郁葱葱,粗壮挺拔。  
院子里还有两棵杏树,一棵柿子树,一颗枣树,年年果实累累,挂满枝头。杏子和枣,从开花坐果孩子们就成天眼巴巴的望着,端凳子,搬梯子,爬墙头,或站在院墙上,用棍棍敲打。等到熟了,所剩无几,高枝手伸不到的地方、稀里巴哈还藏有几颗。生柿子涩口绑嘴,九、十月里红了皮依然挂在枝头。房子门向西开,不远处有一窝石榴,长的旺盛,全是明条,没有成树,只开花不结果,有人说是“公石榴”、 有人说是“花石榴”,或许正值幼年,还没发育“成人”吧。石榴树不远处有一口红苕窖,年成久了,窖口漩大了,上下时脚手攀蹬不住窖帮子,最后被填埋了,靠院子南边新打了一口红苕窖。卜家村庄基高,土层厚,水位低,各家院子都没有井,吃水靠人担,在庄北井里挑。

清晨,灶火风匣的“呼嗒”声是起炕的时钟,一家人的生活从此拉开序幕。挑担子早早烧了一锅开水,搅的烫一盆猪糠----糠是用红苕蔓和玉米杆粉的。大铁锅底下熬的是玉米糁子,篦子上蒸的是洗好的红苕。他偏着头,瞅着上窜的火苗,左手不停地撩着炭铣,刨着火心四周滚落的兰炭,右手不急不慢地拉着风匣,待气园了,再小火慢烧。人多锅大,蒸馍做饭,烫糠煮食,风匣不停的拉,胳膊没劲,玩不转那活。亏了挑担子一年四季,冬去春来,不吭不响,一辈子都坚守着他的这片土地。
  蒸的红苕少一半是人吃,多一半作猪食。红苕、豆腐渣是精饲料,只有母猪在哺乳期精饲料才加的重些。蔺家窑的红苕是方圆几十里出名的好,卜家村的红苕也不比蔺家窑的差。卜家村土地含沙量大,透气性好,水位低,红苕个头不大,人称“笋子条”,红润光溜,清香干面,味赛毛栗,百吃不厌。红苕吃饱了,再喝一碗包谷糊汤,那才叫享受、叫舒坦。

冬日,面朝南,晒暖暖。我和挑担子依着外炕的墙,面朝南看着窝里躺着的母猪。牠舒展着四蹄,眯着眼睛,尽情地享受着阳光的沐浴。快到临产期了,肚子鼓鼓囊囊,里面小猪的折腾嬉闹,就像熬的苞谷糁从锅底顶起来的气泡,这里下去了,那里又凸起来。挑担子看着“泡泡”,眉头平顺了许多,嘴角上翘,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泡泡”里有居家过日子的柴米油盐,有孩子学习的书本纸张,有他常喝的安乃近、去疼片……泡泡就是票子,泡泡里面有阿里巴巴的金银财宝。母猪肚子是银行,“泡泡”装着全家人的希望。
那时,一头两个月龄断奶的猪娃售价3到5元左右,一年两窝猪娃能收入七八十元。有一年,兴盛割资本主义尾巴,小猪一块钱一头都没人要,从集市回来时,挑担子把两只小猪撇到排碱沟里了。

挑担子还说过,他被冯玉祥的部队拉过一次夫。旧社会交通运输不比现在通达,有些货物搬运得靠畜驮人挑,一人挑不动的,就得两个以上的人抬。一次他担着醋和砂锅在龙背转乡叫卖,那时纸币不值钱,没人愿收,大多是以物易物,他是用醋、砂锅兑换小麦。正吆喝时,遇到十几个当兵的,手提着长枪进村征夫。二话没说,掀翻了我的货担,叫跟着他们走。在安王村又抓了一老一少,老的脖子僵硬,头向右偏。还有一个碎娃十四五岁。一直向西,把我们押到上涨渡。

上涨渡在渭南城东北,离县城四里来路。听上辈老人说,码头还是清朝时候修的,是西安以东通往渭北的主要渡口。      
河面很宽,南边有岸台,修有固定码头,北岸是浅滩。上涨渡口河床游移不定,像人们人常说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河槽经常南北移动,河面越来越宽,南岸到北岸足有三里多。洪水过后河床泥沙淤积,深过膝盖,涉行艰难。岸边有个村子叫马渡,堤上堆积了不少军需物资,四十多个当兵的看守着,有二三十被抓来的夫子,有的圪蹴在干沙滩上打盹,有的靠着堤岸,解开裤带,转着裤腰,低头抓虱……

半下午,一个军官发话,听口音是个侉子,要我们当挑夫,每人分派近百斤军需物资,目的地是送到朝邑。大伙一听就议论纷纷,朝邑在大荔,有四百多里,都不愿去。
太阳快落山时队伍有了动静,分三伙向北开拔。打头阵的人少,有四十人左右。我们紧随大部队后面,由于是夜行军,一个军人押看两名夫子。
  天麻麻亮时走到孝义。孝义街中有一个石砌涝池,池呈正方形,占地约一亩多,池壁是一色灰白碌碡和石条砌成,记得北壁石栏有通道两个,伸向东、西大街。街面铺了石条路,两边还砌了石台阶。走了一夜,又渴又饿又乏,我就趴到涝池边上叽咕叽咕喝一肚子涝池水。不一会就感觉头昏脑胀,上吐下泻,腿一软跌倒不省人事……
头年,关中发生了历史上罕见的大瘟疫,死了数百万人,发病时,肚鸣如雷,上吐下泻,抽筋转腿,人称“呼噜泻”。押解的以为我得了“呼噜泻”, 中途把我放了,部队继续向北开拔,我却因病得福,第二天回到了家里……

挑担子的火炕很大,整间房就盘了一个炕----乡里人叫满间炕,一颠一倒、脚蹬脚能睡八、九个人。
关中的冬天冷的鬼色,风吹到脸上像针扎一样。到挑担子家,他立马招呼我“上炕上炕”。说,“狗是嘴冷,人是腿冷”,拉开被子焐住我的脚腿。
那些年,我在罗布泊1033和巴丹吉林沙漠西侧的马鬃山一带工作,冬天天冷不能施工,单位就放了假。我在家里白天和社员一起劳动,晚上到挑担子家窜门。我结婚时老岳母双目失明,随我生活,帮我看孩子。我有一辆93元买的“延河牌”自行车,再把村东头胡义成老汉那辆没铃没闸木头脚踏车借上,有时,挑担子两个大娃也会骑车子来接。后边坐着老岳母,前头捎着娃,走的走,骑的骑,“车子队”趁着夜色出了村----老婆说,我家是村子边户,不安全,坚持晚上趁黑行动,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趁黑走,贼不易发现,保险些。”

挑担子两口离人心近。那时,生活条件有限,社员每年只有几两清油,到晚上“喝汤”时,挑担子坐在灶火拉风匣,大姨子案板上忙乎,一时三刻香脆的“油桶底”就上了桌。每当我归队时,大姨子都要给我送路,带来煮鸡蛋和炒熟的落花生……数十年都是这样,直到去世。
78年土地承包下户,我家分了四、五亩地,我的四个娃还小,都在上学,家里就老伴一个劳动力,一年两料的耕种、田间管理,全靠挑担子的娃们帮忙,连小孩穿的鞋子,夏单冬绵,年年都是挑担子的女子给做的。67年我盖房时,挑担子院里树木不管大小,只要能用上的,一分钱不说,全伐的给了我。虽然挑担子老两口已去世四、五十年了,他们的子孙后人传承了父辈的美德,对我老伴非一般的尊重,视若母系部落的族长,接来送往,家家轮流转,好吃好喝,关爱直至,令我感叹。

  挑担子两口都是下苦人,一辈子靠的是勤劳吃饭。他对我说:解放了,穷人翻了身,分得了土地。党叫农民走合作化道路,叫共同富裕,叫勤劳致富,叫百姓过好日子。唉!解放都二十几年了,你看喔社教、四清、文革,还有一些死狗烂娃二流子、成天还盼着二次解放哩,土改哩,再能打倒谁。批斗会上扯起喉咙喊口号,垂头子扎得戳破天。喔目的不纯,心眼瞎咧!还想再分些社员的劳动果实哩。

76年秋天,村里队长要把挑担子宅基地收回一半,带领一帮阶级弟兄扒了挑担子的院墙,砍倒了果树。因阻挡扒墙砍树,队长还专门开了挑担子的批斗会,把挑担子大女婿关到饲养室,不准回去上班。

挑担子说,我喔六丈庄基是解放前用三石八斗麦换下的,土地证上都有的。我是贫农,又不是恶霸地主,现在凭啥要没收我的庄基?我有两个儿子,一家九口人,现在没力夫盖,娃大了还是要盖的嚒。唉!人善受人欺,马善被人骑哩。

挑担子说,“风水轮流转,阿时到我家”。他没指望后辈能有坐官的为宦的,只要儿女能走正道,能勤劳温饱就行。他说,咱不指望娃们长大比人强,只要生活过的能和村里人一样就满足了。我死了眼窝也就挤得实实的了!

批斗会后,挑担子一口闷气窝心,从此一病不起,62岁就去世了,临终时嘴里还念叨着“三石八斗麦,三石八斗麦”。
挑担子过世时他的小儿子才六岁。咽气的那天下午,他抓住小儿的手,想把娃往跟前拽拽---实际上只是手指轻微的勾动了两下。他是想再摸摸小儿的脸、或者头吧。
挑担子顺墙躺着,黑瘦黑瘦脸面干巴巴的,一层蔫皮贴在骨头上;眼睛塌成两个洞洞,眼眶外下方的颧骨更显得突出,腮帮子也陷成两个深坑坑。已经两天没再声唤喊说“米儿面大家散”和“三石八斗麦”了。躺倒七八天了,两天没进个米水花花,我用勺勺喂水都咽不下去,水从嘴角流到了枕头上。他握小儿手的胳臂都显得有些僵硬,一直拉着,不想松开。斜歪着头,想说啥,但气不够用,嘴皮只是微微颤动了两下。口一直张着,发不出声来。良久,一颗热泪从眼角滚落到枕头上。  
  八十岁的老,护的都是小。挑担子丢心不下他的小儿啊!他带着迷茫,带着惆怅;他带着梦想,带着期望,带着“三石八斗麦”的怨恨,1976年11月2日前半夜撒手人寰,离开了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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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楼主| 发表于 2019-1-11 11:11:54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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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19-3-4 04:05
  • 签到天数: 160 天

    [LV.7]常住居民III

    板凳
    发表于 2019-1-11 14:08:14 | 只看该作者
    人物和文字朴实生动,叙事生情动感,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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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19-3-20 06:01
  • 签到天数: 1262 天

    [LV.10]以坛为家III

    地板
    发表于 2019-1-11 14:47:57 | 只看该作者
    很有味道。推荐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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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2-7-21 11:48
  • 签到天数: 222 天

    [LV.7]常住居民III

    5#
    发表于 2019-1-12 11:34:04 | 只看该作者
    人物形象描写生动鲜活,语言叙述朴实直爽,有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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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16-9-24 16:42
  • 签到天数: 71 天

    [LV.6]常住居民II

    6#
    发表于 2019-1-12 12:00:37 | 只看该作者
    真实的生活,鲜明的人物形象,描写细腻,文字生动,欣赏,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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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用户从未签到

    7#
     楼主| 发表于 2019-1-21 07:51:36 | 只看该作者
    qinyuanchun1234 发表于 2019-1-11 14:08
    人物和文字朴实生动,叙事生情动感,美文。

    谢谢老师赏帖鼓励。
    一娘生九子,九子各不同。
    挑担子去世43年了,现今他的五个女儿日子过的都比儿子好。小女儿因当时家境贫寒,家务农活影响了娃的学习。好在小女儿对毛体书法情有独钟,有事没事就拿个棍棍在地上划,还真的叫她划出了名堂。
    2010年12月,在纪念毛泽东主席诞辰117周年全国书画展中被评为银奖,还当选为全国毛体书法家协会理事。
     卜小琴是全国毛泽东书法艺术协会唯一的农民理事,也是唯一的女性毛体书法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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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楼主| 发表于 2019-1-21 08:05:39 | 只看该作者
    卜小琴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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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楼主| 发表于 2019-1-21 08:07:44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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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
     楼主| 发表于 2019-1-21 08:09:05 | 只看该作者
    卜小琴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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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
     楼主| 发表于 2019-1-21 08:14:21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李兴书 于 2019-1-21 08:16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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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
     楼主| 发表于 2019-1-21 08:37:26 | 只看该作者
    老党 发表于 2019-1-11 14:47
    很有味道。推荐阅读。

    谢谢老师鼓励。
    挑担子的外孙子杜强北京人民大学毕业,2016年他的非虚构作品《太平洋大逃杀》轰动一时,成为我国“史上首篇百万特稿”。
    《太平洋大逃杀》作者杜强获2016网易年度笃志新闻人。
    2017年夏,杜强“卧底”三和实地体验一个多月,通过传奇人物红姐和她的客人们的故事,展现了一个人们想象不到的世界---《三和女神和她的男客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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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
     楼主| 发表于 2019-1-21 08:38:14 | 只看该作者
    yxq一叶扁舟 发表于 2019-1-12 11:34
    人物形象描写生动鲜活,语言叙述朴实直爽,有味道。

    谢谢老师赏帖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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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21 10:04:05 | 只看该作者
    云上云上 发表于 2019-1-12 12:00
    真实的生活,鲜明的人物形象,描写细腻,文字生动,欣赏,赞。

    谢谢老师赏帖鼓励。
    过去农村三代人都难改变一家人的命运。改革开放后政策宽了,好的十年八年,或者四五十年,就能换个模样生活。挑担子在最贫困的年代两口子养活了七个儿女,小儿子年富力强,却养活不了自己。

    七月的关中平原,天上没有一丝浮云,白天的太阳挂在天上像个火球,炙烤的大地宛若蒸笼,焪的人透不过气来。
      跨过一条乡村公路,路南就是一大片坟圆,那是村上的共有坟场。四十年前安葬挑担子时,那里稀稀拉拉只有七八座坟,现在坟头一座挨一座、堌里堌堆连成了一大片。要没个标记,想一下子找到挑担子的坟,还真是有点不容易。
      
      我用长把薅锄豁开一人多高的迎春花藤蔓,边开路边拨草,凭借几十年前的记忆,仔细地寻找着。挑担子去世的第二年清明,我挖了几株迎春花移栽到挑担子的坟头上。迎春花好活,引的快,现在满坟场尽是疯长的迎春花。转了几个身,见到一块小碑子,看了碑文,才寻着挑担子的坟了。“过了牌坊往右斜”----那是乔老爷上轿,仅凭借迎春花是找不到挑担子墓子的。
      
      大姨子去世后,棺材仅靠挑担子的坟埋着。没条件堌墓,不算合葬,只是把两座坟头合成一个大土堆。埋挑担子时阴阳先生说,坟的走向微微偏向东南:头枕黄龙〔黄龙县〕,脚登华山,左手揽北京,右手牵西京,尻子坐的是金陵----风水好得很!儿子捯了块水泥板板,刻上名字,立在了坟的脚头,做个标记,也叫墓碑吧。
      在坟前我站了许久。想到老两口在世时的为人处世,诚实待人;想到老两口辛勤劳动,为养育儿女汗流尽、泪流干;想到老两口的小儿及孙子,心里就酸酸的……
      
      转回村西头,迎面碰到挑担子的侄儿媳妇颤巍巍地走来。论班辈她比我晚一辈,平时我称她老赵,见面多是白搭话。她笑呵呵地问:恁〔这么〕热的天,掂个锄阿达〔哪里〕去了?我说,庄南坟圆转去了……呵,你真有心!我大大、我婶婶一辈辈好人啊!
       老赵今年八十六了,身体刚强得很,眼不花,就是耳朵有点背。也是苦哈〔下〕的人。下雨农闲时爱幺个麻雀牌,输赢两当当〔输赢不一定〕。现在也一点不失闲,捏揣个这、捏揣个那,幺鸡哩、喂狗哩,今清早还端个簸箕坐在门口絮絮叨叨捡豆豆哩。
      说到挑担子小儿,老赵不住地摇头:好长时间都没见个人影影。房子快塌了,院子野草长得一人高,人都进不去,像个乱葬坟。你看看就知道了!
    唉,唉,造的什么孽啊 !

    挑担两口度過一生的秘訣是沉默、挣扎、忍耐。
    挑担去世後,大姨子養大小兒子,為他娶了妻。儿媳孕的時候,醫院檢查出是個“絞臍子”——臍帶繞在脖子上。按老人們的說法,他會給家庭帶來厄運,最好流掉。
      孩子生下不久,儿媳忍受不了貧窮跟外鄉人逃走了。大姨子给小儿再娶了一个媳妇,后来也走了。

      军上面有个哥哥,还有五个姐姐,他最小。他没长个子,没上两天学,没受啥苦徼,也没人娇惯他,是在妈妈、哥哥、姐姐胳肘窝里长大的。
    军的头一个媳妇跟人跑了以后,他舅、他姨、他姐,大家都动员他把娃送给人。劝说:哪个女娃愿当幺婆子?〔后娘〕有娃不好再找对象哩;再说你还小着哩,说下媳妇还能再生娃嚒!

      你有你的千条计,军有他的老主意:“不给人,有我妈抓爬哩!”
      末了,嘴里蹦出一句:女大自巧哩,狗大自咬哩,我还靠儿养老哩!噎的众人墩尻子伤脸,面面相觑。

      大姨子养了儿子养孙子,1997年6月29日〔阳历〕她也撒手人寰。那年,孙子刚叫九岁。

    我的大娃从小过继给他舅顶门,两家过的一家日子。 我家属户口农转非不久,娃他舅也过世了。两家子的家电、家具,所有东西我没对外处理一件,几乎全都给了军。我对亲戚说:把军照顾一下,家具多,屋里有了摆头,对象也就好找些。

      军的儿子叫康,“康”这名字是他奶奶给起的。希望孙子健健康康成长,长大了能撑起家里的门楼子,也能和村里人一样过日子。
      
      2005年康叫十六岁了。从小缺失母爱,奶奶去世后,军忙的顾嘴,对儿子缺少管束,觉察不对路数,也下茬打过,但收效甚少。听人说他父子把家里东西都折腾变卖完了,在外面胡混哩,家里房子就剩下个空架架了。
    我电话里对军说:人是房楦子,几年不动烟火,房子就日塌了。你老了哪里蹴〔住〕呢?你在家把地种上,农闲外出打个工。康还小,出去学个啥手艺,当个学徒,大了也有个出息。只要肯下苦,不愁没饭吃。

      唉,儿大不由娘,我是个姨夫、老姨夫,班辈都跑到偏旁洼里去了。说话没得分量----说了也白说。
      
      树挪死,人挪活。我和老伴商量,还是把康父子叫到我们身边来。挪个地方,换个环境,把康与那些狐朋狗友的小混混分开。多点关爱,留神管束,等他长大些,懂事了,就走不到歪路了。我心想,凭老伴----“老姨”这个辈分,也许有些“震慑”力呢。

      我们早早为他父子置办了被褥、换洗的衣服、生活日用品。大女婿提前为他两谈妥了打工的厂子。上工前,大女儿给了军些零花钱----厂子不会提前发给生活费的。
      泉湖木器厂是蓝田一个老板开的。亲不亲故乡人,美不美泉中水,老乡嚒,怕也亏不了啥。干了两个多月,康把厂里一个四十多岁的女员工打伤了。人家报了110,派出所把他抓去关了两天,还赔了人家误工费、医疗费,木器厂也把他父子辞退了。
      在清水冷库上班,没几天就和社会上一些偷鸡摸狗的小青年混到了一起,在街上收什么摊位保护费 ,还向人家要香烟……和他在一起的娃有几个已被公安局抓起来了。

       康是我叫来的,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咋对得起他过世的爷爷奶奶哩,咋向他伯伯和姑姑交代哩……出来五个月,换了三个单位,惹了三起乱子。实实的无奈,我把他父子又送上了开往西安的列车。
      今年我过河北〔渭北〕没见到军和康。听说两人一直在县城打工,很少回村里。村人说:喔父子两是吃今不管明儿个的。一个尻子一张嘴,两个胳膊两条腿,挣一个花两个。过年回来打一卯,在伯伯家搙〔搙∶念nù,住〕的吃顿饭,嘴一抹,转身子又进城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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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21 10:19:02 | 只看该作者
    挑担子八十六岁侄媳老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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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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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22 10:22:31 | 只看该作者
    挑担子小儿现在住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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