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根生 发表于 2018-8-9 00:19:08

借 钱

本帖最后由 王根生 于 2018-8-10 08:01 编辑

借      钱

      十年前的一个暑假,老家一个乡党,他的孩子中考成绩不理想,没考到我们学校,可又想到我们学校上高中,他们知道我在这所学校教书,于是,就到我家来,求我帮忙。坐在轮椅上的母亲早就耳背了,不知道我和乡党说啥呢。等他们走后,母亲问我,人家找我有啥事?我就弯着腰,湊在母亲的耳朵跟前,声音放大,把事情告诉了她。并且如实地告诉母亲,这件事很难办。我又没当领导,我要办,恐怕不行。
      母亲立即拽着我的衣袖,用嗔怪的目光看着我说:“给咱村人好好办事,人家先前对咱家都好得很。”最后还一个劲叮咛我:“给乡党办事要尽力!”
      看着母亲浓郁的乡党情分,我点点头。
      母亲好像对我还有点不放心,然后絮絮叨叨地跟我谈起来几十年前的一件事——
      “你还记得你上高中那一年不?你放寒假给我说,要20多块钱呢,你大(陕西农村称呼父亲)一句话也不说,没主意。是我走东家,出西家,给你借的钱,叫你报了名。”
      这事我知道,母亲越老,以前的事记得越准。这件事她曾经提起过。那还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我上高中。大概是八二年吧,刚过罢年,在新学期开学报到的前两天晚上,我才吞吞吐吐地把藏了整个一个寒假的事情怯怯地告诉母亲:这学期我们学校的文科班和另外一个学校的文科班合并了,我们得转过去,我得拿20块钱报名费,而且,这么远,我必须在学校吃饭,每个月还得几块钱呢。等于说,我这次去,得带上20多块钱。
      父亲听了我的话,穿着一身整个冬天一成不变的黑粗布棉裤棉袄,一言不发,圪蹴在脚地的火炉边,双手插在宽敞的袖筒里,低着头,一言不发。我猜得出,父亲非常痛苦,我们家确实拿不出这笔钱来。这20块钱,真是为难这个当家人了。
      母亲听了我的话,先是眉头一皱,正在做针线活的手立刻停了下来,一脸惊讶,好像我说的太迟了,让她措手不及。但这种惊讶马上一闪而过,一脸自信地对我说:“没事,我娃别怕,有妈呢!”
      后来,我身上带着二十多块钱,来到了新的学校。我当然知道这些钱,是母亲借来的。不用我问,我父亲的神态就告诉我了。
      母亲沉默一会,又絮絮叨叨地说开了——
      “其实第二天,我出去借钱,就到过咱村有一家有钱的人家,人家听说我为你上学借钱,立马就说手里没钱,这个年还是借钱过的。我心里明的跟镜一样。他家有人在外头工作,手里活便。院子还摆着一辆新买的飞鸽自行车呢。我从他家里出来,心里那个难受,就别提了。哎,又一想,也想通了。人家把钱借给咱家,那几年都穷,咱猴年马月给人家还上?我不怪人家,谁叫咱没钱呢!”
      母亲说到这些事,真让我诧异,母亲可从没向我提起过呀。我本以为,母亲为人聪明厚道,热情大方,在村上活一等的好人,借钱应该不会碰到这种难堪的事吧。可母亲还是……我真替母亲难过。
      母亲脸上并没有沉浸在那件伤自尊的事情上,而是一脸平静,继续给我谈下去——
      “也就是那年暑假,你考上学了。咱村人都有些不相信,也想不到,想不到咱家还能出一个大学生。村上人看你考上学了,都给咱家行礼,为了这,在你走的前一天,咱家专门把村上的乡党招待了一番。那天,咱家很热闹,就像女子出嫁一样。
      “也就在那天,我那年借钱的这家人也来了,给了我5块钱,说是给你上学的。这5块钱,那时候真是一份大礼呢。我当时推说啥都准备好了,不用钱了。她抓着我的手说:三娘,你咋打我脸呢?这是我给我兄弟的一份心。人家说到这里,我啥也不说了,接了钱。心里暖和得跟那时的天气一样。”
      “这是谁家?”我问母亲?
      母亲好像并没有听见我的问话,继续说:“人,你在难处,人家帮你是情分;不帮你,人家也没做错啥,人家不欠你的。不要跟人记仇。你家转运了,人家到你家来,给你家行大礼,我都能想通,当然么,你日后也跟人一样了,看你的眼光就不一样了。这想法,也没错。咱只有感激人家。”
      母亲的“政治课”,我现在一般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可这末尾的几句话,语言朴素,道理却发人深省,真的让我听进去了:这坐在轮椅上瘦小的母亲哪里是一个大字不识的小脚老太太,简直就是一个民间藏而不露的哲学家!
      “你刚问我那家人,我这会给你说,就是今儿托你办事的这家!人,谁没个短处?跟人打交道,要多想人对你的好,要记住人的好。要不是咱村人帮咱家,我咋有钱供给你读高中?”
      母亲的话,绕了一大圈,让我终于明白了一切。
      后来,在我的努力下,这事终于办成了,大家都高兴。
      母亲去世后,我在老家办丧事。这家人为我奔前跑后的,让我更加感激。我想,这就是真正的乡党情分。
      我更相信:母亲如果地下有知,也一定很高兴。
                                                                                       2018年4月5日清明节


云上云上 发表于 2018-8-9 07:55:27

母亲简短的语言,却蕴含着人生的哲理,耐人寻味,一篇温暖感人的文字,体现了邻居之间互帮互助文明和谐的礼仪之风,欣赏,赞。

老党 发表于 2018-8-9 09:43:39

老太太说的是中国社会应有的公理。朴素的文章,深含生活道理,处事观念,行为准则。有品头。

白水 发表于 2018-8-9 21:12:39

围绕一个情字,阐述了人与人之间关系,母亲的话朴素却蕴含大道理,欣赏。

一方 发表于 2018-8-9 21:44:38

有这样一位晓事理的母亲,教出您这样一位懂情义的人,一点都不奇怪。感慨万千。老人家安息。

思绪微漾 发表于 2018-8-9 22:28:44

人情世故,总是年长的看的更远更深。

王根生 发表于 2018-8-10 08:06:47

云上云上 发表于 2018-8-9 07:55
母亲简短的语言,却蕴含着人生的哲理,耐人寻味,一篇温暖感人的文字,体现了邻居之间互帮互助文明和谐的礼 ...

感谢云上老师读我的文章并点评!你的鼓励,是我提笔的动力!

王根生 发表于 2018-8-10 08:09:02

老党 发表于 2018-8-9 09:43
老太太说的是中国社会应有的公理。朴素的文章,深含生活道理,处事观念,行为准则。有品头。

感谢党兄!别的话我就不说了,以免生分。

王根生 发表于 2018-8-10 08:09:51

qinyuanchun1234 发表于 2018-8-9 21:12
围绕一个情字,阐述了人与人之间关系,母亲的话朴素却蕴含大道理,欣赏。

感谢你读我的文章并作精彩点评!

王根生 发表于 2018-8-10 08:11:39

一方 发表于 2018-8-9 21:44
有这样一位晓事理的母亲,教出您这样一位懂情义的人,一点都不奇怪。感慨万千。老人家安息。

感谢一方老师读我的文章,并作精彩点评!以前母亲在世,我对母亲的理解,仅仅停留在爱我的层面上,现在想起母亲,更觉得了不起。

王根生 发表于 2018-8-10 08:11:58

思绪微漾 发表于 2018-8-9 22:28
人情世故,总是年长的看的更远更深。

感谢老师点评!

云上云上 发表于 2018-8-10 09:24:53

王根生 发表于 2018-8-10 08:06
感谢云上老师读我的文章并点评!你的鼓励,是我提笔的动力!

王老师太客气了,您就叫我云上吧,欣赏您的文字,也期待您精彩继续。{:1_222:}

思绪微漾 发表于 2018-8-11 00:01:16

王根生 发表于 2018-8-10 08:11
感谢老师点评!

老师不敢当{:1_210:}向您问好!

一方 发表于 2018-8-11 21:42:48

王根生 发表于 2018-8-10 08:11
感谢一方老师读我的文章,并作精彩点评!以前母亲在世,我对母亲的理解,仅仅停留在爱我的层面上,现在想 ...

客气了,根生老师。和您一样,母亲在生的时候,对她的了解太少,年轻的眼睛看她们,就看个皮毛,记忆中的母亲,无法深品。{:1_221:}
页: [1]
查看完整版本: 借 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