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武 发表于 2018-3-11 09:10:38

我的大哥

我的大哥
1、
我大哥去世十八年了,年仅四十六岁。我常常思念他。大哥很善良,也很倔强,或者说是善良的倔强,是倔强的善良。
小时侯经常上白草看电影,来回十里地,中间还要翻越两道大梁,那时侯我才六岁,大哥才九岁,但他似乎觉得他是大人了,很不喜欢屁股后面跟着个小屁孩,每当晚上看电影时,他就早早躲了出去,怕我跟上他,但我就早早藏在村子西头的玉米地里,他跟着一群孩子刚出村,我就跟了上去,等他发现时都已经走出了二里多地。散了电影,回来的时候,人家别的孩子都是一溜小跑,我追不上,大哥就背上我,我趴在大哥脊梁上,一颠一颠的竟然睡着了。
那年月,家里做饭都要烧柴火,大哥从十岁起就担任起割柴火的重任,假期里,大哥每天都拿上镰刀绳子上山割柴火,一上午割四大捆柴火,背回来的时候,远远看去,只见一堆柴火在移动,到跟前才看清柴火下边还压着大哥那瘦弱的身材。一个假期下来,居然攒了一大垛柴火,大哥常常坐在柴火垛前自我欣赏。有一次白草有个干部来我们村买柴火,我父亲就把大哥攒的一垛柴火都给卖了,一百个柴火卖了十块钱,大哥回来后发现柴火没了,就站在院子里大哭一场,父亲看着也不阻拦,只是坐在门槛上默默地抽烟。
2
我从小就羡慕大哥,十二岁时,他就出席过全县学毛著积极分子大会,年龄最小,还在县大礼堂里发过言。散会时,他坐班车回到白草,又从白草步行回到家,那天我们全校学生在老师的带领下,在村西头敲锣打鼓欢迎他,在欢迎的队伍中,我跳得最高,巴掌拍得最响,因为我们迎接的是我大哥呀!大哥背上还背着一大捆纸,那是公社发给我们村的毛主席语录,大哥没有回家,就领着我们把毛主席语录分发给各家各户,记得那语录上写的是有关节约粮食的话,其中有忙时多吃,闲时少吃,忙时吃干,闲时吃稀之类的话。毛主席说得非常正确,但那时的社员们一年四季哪有闲时候呀。
十五岁,大哥上了白草中学,村里上中学的就他一个, 大哥就住在学校,那正是文化大革命后期,虽然已经不在搞大串联,大游行,但运动还在进行,大哥是白草中学的造反派司令,是学校革命委员会的成员之一。他的前任在时,运动搞得很残酷,有个年轻老师在厕所里抹了脖子,差一点要了命,有个老右派在挨斗的时候,用棉花把耳朵眼堵住,装聋作哑。有个老校长上身穿一件灰白色的褂子,被红卫兵在背上用毛笔写了几个大字:好吃牛肉,因为在运动前当校长时,他曾从学校伙房里买过三斤牛肉。大哥当上司令后,彻底改变这一切,虽然打饭时,这些所谓的反动学术权威还要跟学生一样排队,而且只能排在最后,但吃饭是可以坐着吃了,也可以相互聊天开玩笑。老校长那件灰白褂子也可以脱下来洗一洗,时间长了,上面的毛笔字也就模糊了。
一九六八年冬,他上了县里的“五*七”中学师范班,刚刚报到,学校就任命他为班里的班长,可第二年放秋假回来时,他变了,变的沉默寡言,整天没有个笑脸,母亲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知道“913”事件出现,林彪摔死在温督尔汗,大哥才笑了,笑得那样畅快,那样肆无忌惮。原来在学校时,学校一个副校长在会上大讲天才论,说毛主席是天才,林副主席是天才,这样的天才几百年才出一个,等等。那时大哥在学校里没事干就整天钻在图书馆里读《鲁迅全集》,对鲁迅崇拜的无以复加,特别是读了鲁迅的《未有天才之前》,对副校长炫耀的天才论很是反感,于是就写了一篇文章,题目是《愚公不愚,智叟不智——读<愚公移山>看天才论的破产》,登在学校的黑板报上,一篇文章顿时掀起轩然大波,班里停了课,集中力量围攻我大哥,那位副校长亲自上阵,指责大哥是反对中央接班人林副主席年的黑典型,要批深批透,我大哥似乎早有准备,他引经据典,据理反驳,但那位副校长更是口若悬河,气焰嚣张,非要置大哥于死地不可,刹那间大哥处于四面楚歌之中,就在这时,学校放秋假了,临走时,那位副校长还指着大哥说:“今天放假了,但你的问题还没有结束,回家要认真反省,开学后再算帐!”可还没等到开学,林副主席就摔死在蒙古温督尔汗,接着全国开展了轰轰烈烈的批林运动,而天才论又是批判的重点之一。正当大哥雄赳赳气昂昂回到学校,磨拳察掌准备大干一场时,那位副校长却不见了,据说是有病在老家天津养病里。
3
大哥喜欢上了文学创作,这大概是受了语文老师的影响。他的语文老师叫张明,会拉二胡,写的毛笔字在全县数第一,但他更喜欢文学,写的诗歌曾发表在《长城文艺》上,大哥对张老师很崇拜,后来大哥写的诗歌常常发表在《张家口日报》上。
大哥师范毕业,却没有分配工作,在老师们的帮助下,到城关镇欧阳村小学当了民办教师,大哥的户口也从老家迁到了欧阳村。那年夏天我到欧阳村去看他,到县城下了班车,打听清楚去欧阳村的路,我就步行上路了,到了欧阳村已经是太阳落山了。欧阳村人都住在东山坡下,而学校却在西山坡的下半坡的平台上,这里原来是座古庙,前边是坐南朝北的一座古戏楼,戏楼对面就是学校,正房三间原是正殿,现在成了办公室和大哥的宿舍,东西两侧远来是禅房的地方,现在成了教室,院子周围满是粗大的杨柳树。放学了,学校十分清净,大哥正坐在院子里的窗台下吃饭,一抬头看见我来了,一副喜出望外的样子。就忙着给我盛了一碗山药粥,一碗山药熬菥嘛。我说:“怎么做了这么多饭?”大哥说:“做一顿,吃一天,省得再做。这山药熬菥麻是孩子给送的。”大哥自己做饭,生活很艰苦,但大哥情绪很高涨,他跟我介绍学校的情况,说:“这里就象个世外桃圆,放了学,孩子走了,就十分安静,正好看看书,画画画,练练毛笔字。”大哥的宿舍里有不少书,他说是从村里一户人家借来的,这户人家原先住在省城,是报社的编辑,文化革命被打倒了,就回了老家,他们家里有很多书,当然大哥自己也买了些。大哥宿舍的墙上贴着很多他自己写的毛笔字,毛笔字写的都是名人名言,还贴许多他画的山水画,画的都是学校周围的景物。晚饭后,我们俩在院子里散步。我说:“转悠了半天,怎么看不见水井哩。”他说:“这里没有水井,但却不缺水。在咱们房后边,小山坡北面有个山泉,山泉冬夏不断。”于是我们就往山泉走去,大哥还顺便带了个水桶。走了不过一百步,就听见哗啦哗啦的流水声,到跟前看,水泉有半间房大,周围用石头砌成圆形,水也特边清澈,虽然太阳早已落山,但还能看清水底处细细的沙粒,三两头摇头摆尾的小鱼。这时月亮从东山上升起来了,我俩坐在水泉旁谈论着,他往北边指了指说:“看,那边就是金阁山,山上全是松树,还有古庙、石碑、石人、石马,可惜都给红卫兵给毁了,古庙给拆了,石碑给砸断了,石人石马也身手异处了,对了,那里还有古人丘处几修炼时住过的山洞,很高,现在已经上不去了,到处长满了蒿草,听说里边还有蛇。”于是我们就谈起了文化大革命,大哥认为文化大革命应该搞,但是搞得有点过火,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掀起学习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热潮很有必要,但不能把教师们给打倒,更不能把文物古迹都给毁了。说起文化大革命,大哥是侃侃而谈,真有点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劲头。
4
一九七五年调到城关公社当材料员,不久又调到城关中学(就是现在的第二中学)先后担任音乐、体育、语文教师。就在那年夏天大哥得了急性阑尾炎,开始时,只是感到肚疼,大哥没有当回事,继续坚持上课,没想到两天后,疼痛加剧,大哥才去了县医院,但县医院的医生也没当回事,因为大哥表现得相当镇静,说话时还笑,就按一般的肚子疼治疗,结果第二天大哥疼得满头大汗,甚至几次晕过去,这时县医院来了一名老医生,他只在大哥的肚子下部摸了一把,就断定大哥得的是急性阑尾炎,必须马上进行手术。刚巧,那几天我被抽调上来参加中考判卷,于是我就代表家长签了字。结果拉开肚子一看,阑尾早已没有了,全部溃烂了,只留下一堆浓。从手术室出来,看到大哥的肚子没有全部缝上,而是留了一个小孔,小孔里还插着一根塑料管,偶尔还能看见从塑料管的里咕嘟咕嘟地往外冒浓血。过了半个月,病情渐渐好转,大哥的一位同学正好在医院当护士,他揭开被子,三个手指捏住大哥肚子上的塑料管左右晃了晃,说:“咬咬牙,我要给你拔了。”大哥说:“没事,拔吧。”没想到护士一拔,就见大哥眉头一皱,塑料管是拔是拔出来了,但大哥却脸色雪白,疼得晕过去了。那位护士拍了拍大哥的脸说:“没事,一会就过来了。这家伙够坚强的。”
大哥确实坚强,从入院到出院始终没有喊一声疼,出院的第三天,就参加高考,虽然最终没有考上,但大哥的精神却鼓舞了我,在回家的第三天,我就参加了中专考试,虽然成绩不高,但总算考上,被宣化师范录取了。
村里人听说大哥有病住院了,还动了手术,就纷纷给送来鸡蛋,让我拿上去赤城给大哥补一补。可事后想起来,这一箱子鸡蛋却坏了大事。我把鸡蛋拿到大哥宿舍,正好几个学校领导来看望大哥,看见我带来的鸡蛋,就说,这么多鸡蛋,你一个人也吃不完,卖给我们吧,当时,我如果说,我大哥有病期间,没少麻烦你们,这点鸡蛋还卖什么,就送给你们几位吧,那该多好。可我却说:“行行,就卖给你们吧。”于是就按六毛六一斤的价格,卖给了各位领导。结果大哥的病还没有好利索,就被学校从教师岗位安排到校办工厂当了工人,整天抡大锤打铁,不久大哥给辞退了。没了工作的大哥只好回了老家。
5
正赶上农村实行生产责任制的年代,生产队解散了,公社变成乡政府了,回了老家的大哥,成了地地道道的农民了。那几年,他寒冬腊月到过坝上卖过木料,冰天雪地他上山砍过木材,农村最壮的劳力见了都犯愁的活,他都咬着牙干过了。
一年夏天,村里来了个画玻璃画的人,一块干净的玻璃,他在上面画上山呀,水呀,大树呀,就变成一幅玻璃风景画了,再镶在木框里,挂在墙上,很是好看。大哥就跟在那个人身后注意看,回到家里,大哥自己就在玻璃上画,先在玻璃上画些树、楼阁、小桥什么的,然后再刷上一层底色,作为天空和流水,可画完后,反过来一看,以前画的树、楼阁等全没有了,和后边画的天空流水混在一起。这是怎么回事呢?大哥百思不得其解,睡了一夜,大哥终于想明白了,原来先画的是一种性质的颜料,后画的又是另外一种性质的颜料,两种颜料即使重叠地画在一块玻璃上,也不会相互混淆。第二天,大哥就背上装满颜料和毛笔的书包出发了,开始在附近的村子给人家画玻璃画。半个多月,大哥回来了,那书包里的一瓶瓶颜料变成满满一书包的人民币,数了数,竟有二百多块,从此后,村里人就称大哥为张画匠了,不但给人们画玻璃,还给人们炕围子,画棺材,甚至还揽下画庙的大活。
6
一九七八年,父亲终于摘掉右派帽子,恢复了工作,母亲、弟弟和最小的妹妹都转成了非农业户口,但大哥和大妹妹没有转,因为他们已经超过十八周岁。工作不到两年,父亲就退休回家了。直到一九八二年冬天沽源县又来了通知,说要给我大哥和大妹妹转非农业户口,叫我们赶紧去办理有关手续,还说过期不候。可是就在我们准备去沽源时,老天爷下了一场雪,那雪好大呀,有二尺多深,早晨起来连门也推不开,通往各地的班车全部停开。怎么办?大哥一咬牙说:“走,步行走着去。”于是我和大哥每人穿了一件棉大衣就出发了。
坝下的路还算通畅,但到了驼骆碴坝上就变了,雪深得到了膝盖以上,每走一步都非常吃力,好不容易到了坝头上,突然刮起了大风,坝上人称之为白毛旋,那风刮得天昏地暗,对面不见人。往北一望,道路村庄山包全不见了,整个世界就是一片白,人们称黑夜常说伸手不见五指,哪里见过白得不见五指更可怕,走着走着,我就感到头脑发昏,感到肚里发空,似乎看见前边有辆牛车,有个人举着木棍在打牛的屁股,睁眼细看又一无所有,似乎又看见身旁有一大堆雪白的馒头,捧起一咬,还真是馒头,于是我就坐下来,一口一口吃着馒头。这时大哥回过头来,把我拖起,说:“这么冷的天,你还往嘴里填雪干什么!快走,”我说:“我在吃馒头。”大哥明白我已经糊涂了,说:“知道不,这里就是经常冻死人的大二火盆。”大哥把我抱在怀里,用大衣把我脑袋包住,过了一会,就把我背在背上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前走,跌倒了,爬起来,再跌倒,再爬起,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栽了多少跟头,终于到了一个村庄,但庄里一片漆黑,人们早已睡觉了。连续敲了几户人家的门都没有给开,后来看到村西头一家窗户有灯光,大哥就背着我过去敲门,门开了,出来一个高大的男人,把我们迎接进屋。那家人真好,媳妇是坝下黑龙山的,她把我安顿在炕头,还给我们烙了莜面饼子。
现在想起来,那真是死里逃生呀,要是没有大哥,我早已不在人世了,大哥,我想念你呢。
7
大哥的户口是转成非农业了,分的承包地收回了,但大哥仍没有工作,所不同的是每月到粮库买一个月的口粮。这样过了半年后,听说县里要给每个乡镇招聘一名合同制干部,经过考试后,担任乡镇的专职文化干部,参加考试的人员,由各乡镇政府推荐。当时担任白草镇的党委书记、乡长的是大哥在念师范时的同学,就把我大哥给推荐去了,经过严格的考试,大哥考了全县第一名,但过了好长时间,却没有通知大哥上班,大哥心里很郁闷,心想莫非这事又黄了。
那天大哥正在村东锄地,上午九点多钟,我大嫂子,也就是我大哥的媳妇气喘吁吁地跑到地里,老远就喊:“别锄了,县里通知,让你赶紧去参加考试。”我大哥说:“上次不是考过了吗,怎么又考?”大嫂说:“上次考的不算数了,白了,要重考,就今天。”大哥一看手表,时间已经是九点半,从白草发往赤城的班车早已走了,怎么办?大哥说:“不要紧,从白草到赤城一路上有的是车,我拦住一个,就行”
大哥回到家,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往于家营跑,跑了五里地,终于到了于家营的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倒是不少,但任凭你怎么喊,却没有一辆停下来,就在大哥急的满头大汗时,一辆手扶拖拉机下来了,大哥一看,这开拖拉机的人大哥认识,因为大哥曾给他家画过玻璃画,大哥就搭乘这拖拉机往县城赶,那开拖拉机的司机还真不错,知道大哥有急事,就加大马力,一路狂奔,大哥坐在车斗中,擦了擦汗,一颗心安安稳稳地落在肚里,“长鞭哎——那个一呀甩哎,啪啪地响哎,赶着那个大车出了庄哎。”正当大哥兴高采烈忘乎所以唱着歌时,突然哐咚一声,车斗下的一个车轱辘飞了出去,大哥也被摔到了公路旁边的沟里,那司机赶忙刹车,下来把大哥扶起,还问:“没摔着吧?”大哥试着走了几步,说:“没事。”那司机说:“车开得快了,把后车轱辘给甩丢了。你先走吧,我得回东万口找人,把车轱辘安上。”
于是大哥拔腿就从小路往县城走去。七十多里的路程,大哥不到五个小时就赶到了县文化馆,文化馆的人说,考场在教育局,大哥就跑到教育局,教育局人,考场在县职业中学。大哥赶到职业中学时,考试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半。尽管这样,大哥在六十多名考试人员中最终还是以第二十名的成绩被录取。事后才知道,上次考试所以不算数,是因为上次考试好多县里的科局长们事先不知道,等他们知道后,考试已经结束了,于是一伙科局长们就不干了,他们就找县长,找县委书记,说他们的子弟也要参加考试,书记说,参加考试的都是经过各乡镇推荐的,你们的孩子又不在乡镇,怎么推荐?他们说,这好办,让各乡镇推荐就是了。结果每个乡镇由推荐一名改成两名,进行了第二次考试,那些科局长们的子弟一个也没有考上,因为考试的内容都是些文化干部必备的专业知识,有美术、书法、写作、音乐、舞蹈等,这些内容他们都不懂,加上监考的人又是县教育局的老领导,他们办事认真死板,给烟不抽,给酒不喝,给钱更是不要。考上的这些人都被安排到各乡镇文化站上班,大哥被安排到白草镇文化站,过了不到半年这些合同制干部就转成了国家正式干部。
大哥呀,你办事就没有一次顺利过,总是有坎儿。
8
在镇里,大哥先后担任过文化干事、办公室主任、司法助理。二零零年大哥病了,经医生诊断,得了肝炎,吃药、打针、输液都不管事,人越来越瘦,有一天,在家里烧火时,竟一头栽倒在地,晕了过去。县司法局局长就派车送大哥去北京251医院去看,且局长亲自跟着去,我和大嫂也去了。一路上,大哥坐在司机旁边,我和局长、大嫂坐在后边。我说:“昨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一辆拖拉机行走在山路上,车上长长短短拉了几根木头,我大哥就跑过去把住那木头,打着提留,跟着拖拉机就走了。”我的话还没说完,局长就狠狠地踩了我一脚,并瞪了我一眼,示意我不要再说了。
到了北京251医院进行了检查化验,大哥还在化验室里等着,医生就先出来了,说:“谁是病人的家属?”我和大嫂就站了起来。医生就说:“病人得的是肝癌,已经是晚期,肿瘤已经有拳头大小,最多还能活三个月。”大嫂当时就哭了,局长说:“不能哭,病情也不能告诉你丈夫,要不连三个月也坚持不了。跟他就说还是肝炎,回去还要加强治疗。”后来又去了北京301医院,医生把我叫到一边,说:“病情很严重,已经开始大面积扩散了。”我说:“能不能做手术?”医生说:“能做,但上手术台是活的,下了手术台就是死的了。”我彻底绝望了。中午,大哥还和我吃了一顿水饺,大哥还硬给我要了两瓶啤酒,大哥还笑着说:“等我病好了,要写一部赤城县的戏剧史,把爹他们那一辈人的事迹给写出来。”吃完饭,大哥还陪着我去了趟天安门。
后来大哥回家了,除了大哥自己,镇里人都知道大哥得了肝癌,都来看望他,光人们给送的鸡蛋就攒一大缸,有一天突然从北京来了个三十多岁的人,大嫂大哥都不认识,那人却象多少年没见过面的亲人,拉着大哥的手就哭,他说:“你大概忘了,我是白草下边马栅子的,那年我得了神经病,到处祸害人,打人,人们天天找我爹麻烦。我爹一气之下,就要活埋我,坑都挖便宜了,记得不?那天我坐了一辆牛车上,我爹推着我,人们都出来看热闹,有人还给我烟抽,我在车上还乐得哈哈大笑。”我大哥想起来了,那天大哥知道这事后,就跑到马栅子,把这事拦了下来,还顺便站在大街上给看热闹的人们宣讲了法律知识。那人说:“现在我的病好了,在北京打工,听说你病了,就专程回来看看你。”
大哥似乎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就抓紧时间写《赤城戏剧史》,书写好了,但没有出版,后来北京延庆县出版的一本书上摘录发表了大哥的一些关于戏剧的文章。大哥一生写过好多东西,我知道的就有儿歌一百首,那是在欧阳村教书时的作品,还写过一本《园丁赞歌》,是在城关中学教书时写的,其中部分诗歌还发表在张家口日报上,我县著名文学评论家任玉福曾在张家口日报上发表评论高度赞扬了大哥的诗歌,还写过一篇小说,题目叫《旧角新戏》,写一个唱老戏的艺人,在新的时代下改唱新戏。我知道那是写我父亲的,里边寄托了大哥的理想。现在这些作品都不知道弄哪里去了。
我认为我大哥是一个有理想的人,并为了实现理想而不歇努力的人。跟他同时代的人,还有龙关的郭富、冯宝明,他们曾在《河北文学》发表过小说。可惜也都英年早逝,驾鹤西归了。
我想念跟大哥一起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岁月,但仅能以此文作为对大哥思念。


一方 发表于 2018-3-11 11:28:49

大哥命途多舛,艰难走过,真是不简单的人。一贯地对人物描写细腻,文字张弛有度,感情自然真挚,让人读得顺畅又读得感动。推荐阅读。

胡永忠 发表于 2018-3-11 18:21:41

感概!真情!

冬风无痕 发表于 2018-3-11 20:49:57

有大哥,真好!

白水 发表于 2018-3-12 01:37:31

佩服文字功夫,既朴素由细腻。

思绪微漾 发表于 2018-3-13 22:48:11

大哥一生的路,崎岖而精彩,让大哥的身影生动的展现在大伙面前。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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