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想亲身证明，中国人不笨

杜至清

                                只是想亲身证明，中国人不笨  

       人生的轨迹是无法预先设计的，不会似地球一样是圆的，也不会似飞机一样是直线的。在中国计划经济时期，每个人只是一个沙粒一般的个体，命运只能随风而飞而落。那轨迹都是由别人为你划定的。

      当时流行着一种主流说法：“人人都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搬”。人是没有选择工作岗位的自由的，全都习惯了那种“一职定终身”的就业形式。事实上，一职也难定终身，常常会遇到预想不到的事件发生，那就要你重新选择新的岗位 ，实是件很折磨人的事情。如果你幸运了，有熟人相助，也只能会暂时摆脱失业困境，新的岗位，不一定令你满意，有时甚至让你失望。诗情画意般的生活，只是人的美好愿景，只有在文学作品里展现虚幻，现实生活中很难遇到。

  改革开放强劲之风吹起，沙粒们才有了选择自己降落地点的机会，实现心中追求的目标。

     一，曾自叹是海边公园里被观赏的马
     
       我的人生轨迹，犹如在一条蜿蜒的小路行走，不平坦，不通畅。我是一名机械工程师，文革前后一直在二机部523厂从事技术工作，后来下放农村劳动，回城后调入当时非常兴旺的大连自行车厂，仍然从事技术工作，曾任车间主任和大连自行车研究所所长，技术难题很多，解决起来也颇费精力，虽然很累，但还是满意的。由于国内行业大环境的变化，1984年，这个单位要撤销，我被迫寻找新的落脚点，那种急切心情，已经到了饥不择食的地步了。

       由于我此前靠着自己的努力，曾经在全国性专业技术刊物和省级专业学术会议上发表过几篇论文，也在文学刊物发表过小说，据此，我的一位老上级认为我有一定的文字基础，就把我推荐到新成立的大连市政府史志编纂办公室。经考核被录用，任责任编辑，资料部门（相当于处级）负责人，参加编纂大连志书工业经济类部分。调入后，整天低头审核资料，撰写书稿。这个工作要求细密，严谨，所出版史书要求资料翔实，能受得住历史的考验。由于整日伏案工作，我患上了严重的颈椎病。一般说，按常理，能入市政府工作，当公务员，是很风光的，很多人求之不得，得到了会去珍惜。

       可是两年过去了，我自己并不感到开心，甚至受苦恼烦扰。有一天我去大连星海公园游泳，看到一匹蒙古马昂首站在海边，背上骑着游客进行拍照，高大的骏马，浩瀚的碧海，那景色广阔，气势雄武，是景点经营者招财的手段。我不禁叹息了，那匹马本应在草原驰骋或是拉车负重，那才是它们祖先遗传下来的本能。大海是鱼类畅游的水宫，让马站在这里陪游人照相，实在是一种悲哀。由马联想到我自己，好像我就是那匹马了，离开了熟悉的“草原”，实在是心有不甘。我问自己，一个工程师，就这样一直吊在这棵树上，干到退休吗？不！我需要调整方向，回归到熟悉路途，明确地说，就是回到技术队伍，搞自己熟悉的专业技术工作。那里才有我自由的天地。

      二，选择自己的降落地，或许能干出些成就

      我不想当公园里的马了，即使不能去草原驰骋，但还可以去拉车，不计较那车有多么大的重载。有了这种思想准备，就要寻找机会。 机遇总是向思想上有准备的人们招手的。1991年，我终于找到了机会。得知大连一家大型塑料厂在国内率先花了两千五百万人民币，从德国引进来一条“ 硬PVC（聚氯乙烯）双壁波纹管设备（自动生产线）”。这笔钱，按当时大连的房价，可以买到一百几十套商品房，可以说属巨资了。这套设备的性能，代表了当时国际先进水平，生产率极高，经济效益很好。是那些较小企业朝思暮想要引进的设备。因为一次性投资太大，他们只能望而却步。

      我了解到，这个厂的厂长是位从部队转业的团长，转业后曾与我同在一个单位工作过，担任过八千人的自行车厂党委的纪委书记。我们之间互相有所了解，他正是我要求助的对象。于是我决定拜访他，探讨我以工程师的身份到他厂工作。对于我的到来，他很高兴。他知道我在523厂和自行车厂的技术工作经历，和曾主持过的项目。他表示出极大的热情。他欢迎我是有原因的，谈话中，涉及了研制那条进口的生产线的可能性。不久前市里已经对这个项目的“消化吸收”立了项，就是要实现国产化。项目由工厂组织实施，由于市财政紧张，没有试制拨款：不配人员，要有工厂自己物色。那个消化吸收的立项，只是无字的一张白纸。没有拨款和人员的支持，把这件事搞起来的难度可想而知。但这反而激起了那位厂长的积极性。

       厂长是位有胆识的领导，在另一次深谈中，他对我说，搞成这个项目，可以填补我国一项空白。咱们就是要证明一次，中国人不笨，外国人能搞成的，我们也同样可以搞成！我只是一个工程师，善于搞具体的业务工作，所站的位置并不高，没有从全局考虑问题的眼界。听了他的论述，我才意识到，这项工作还有那么重要的意义，直接和国家的技术水平联系在一起了。

       他的决定，是冒很大风险的，万一失败，他要承担全部责任，结果会很惨。他决策的信心，来源于深知这套设备的广阔的前途。同时也有对我的信任。 他同意了我的调动申请。他的信任是我日后工作的动力，士为知己者死，促使我以后全身心的投入工作。


       三，有了攀登机会，就要不遗余力

       时不待我，我当时已经53岁了，决心要用有限的有生之年，做出些使自己满意的事情来，把自己的生命奋斗之旅，画上圆满的句号。
       于是我组织了一批机械工程师和塑料成型技术人员进行运转状态的观察研究，吸取外国设备的先进技术，绘制出几千张图纸，分别委托在国内有知名度的，技术基础雄厚的几家大型机械厂，如523厂，大连机车厂，大连机床厂，大连电机厂等工厂加工制造。

       试制经费从哪里来？在选择先进技术装备的企业中，有远见的人总是有的。这时，广东顺德一家企业老板听到我们要试制的信息，亲自领着工程技术人员到大连了解我们参与这项研制技术人人员的水平，认定可以成功。于是提前交付了五十万预订款。说起来，他是够大胆的，研制工作刚刚起步，结果很难预料，万一试制无果而终，他就不怕那么多钱打了水漂？有人甚至认为他就是个赌徒，孤注一掷，不计后果。

       克服了几道技术难关。配套件全部采用国内产品，为此我到过上海，杭州，温州，湖州的有关工厂，都得到了满意的解决。设备完成组装后，试车时遭遇了多次失败，那个冷却内径定径装置似一枚炮弹的形状，由于不允许对进口设备解剖，我们没有办法弄清内部结构，只能依普通原理进行了设计，修改了三次设计，重新制造，都失败了。但是我们没有退路，为了使高压冷却水均匀从冷却棒里流过，我想出螺旋槽流向冷却方式，按这一设计又制了一个才成功了。改进——失败——再改进，经过了一系列改进试验，终于成功，这也符合规律，科学实验，从来没有平坦大道可走。在数次失败面前，我没有气馁，因为我已骑在虎背上，想下来是没有可能的。我这个人从来就不缺少自信，这自信不是盲目的，它来源于以往长期的技术实践。当时如果我退却，就等于向外国人的新技术投降了。不但会造成人力，原材料的很大浪费，实现国产化的计划会成了泡影。更主要的是给中国人丢了脸。外国人会讥笑我们说，你们中国人就是不行，真笨。

       不久，德国那家公司得到了消息，由于我们并没有侵犯他们的知识产权，又有市政府的立项计划令。他们也无可奈何。外国有，中国就不能有吗？他们会预料到，如果我们成功，他们的产品向中国出口的路径将被阻断。从而失去中国这个大市场，中国由此会节省大笔外汇。我们试制的意义就在于此。可是当时我并未想到这些。我不是官员，没有那种思维取向。我只是感到是在尽一个工程技术人员的职责，全力保证试制成功。

      四，终于站在了国际先进水平行列中，有过自豪感

      1993年，硬PVC（聚氯乙烯）双壁波纹管设备的研制，获得成功。所制出的管材，经权威验收组专家鉴定，比对国外同类先进设备技术指标，制品抗拉强度，抗压强度，制管速度都相同。因此鉴定此设备具当时国际先进水平。这就意味着我们实现了国产化，填补了我国在这个领域的空白。

      1994年9月，当时的国家建委，轻工部，化工部，商业部四个部委在北京的京西宾馆大礼堂联合召开“全国化学建材推广会议”和“技术交流会议”，目的是缓解因建筑业大量消耗木材，全国森林覆盖率快速下降的趋势。会前，筹备会议的国家建委技术司发函请我提交一篇关于《硬PVC（聚氯乙烯）双壁波纹管设备研制》的技术论文，要在技术交流会议上宣读。我按时赴京参加了会议，被安排住进国务院第三招待所。在“技术交流会议”会上，我宣读了那篇论文，反映很好。应邀参加技术交流的还有美国，加拿大，意大利等几家同类设备制造公司的代表，也在会上宣读了论文，在交流过程中我还针对他们产品设计中的不足提出质疑。使他们对中国人的技术水平有了了解。都知道中国能够制造这种设备了。当时我很有自豪感。人生能有几回搏？我没有蹉跎了那段时光，自己是满意的。

       科学技术本无国界，每项成果都应当为全人类服务，我并不嫉妒国外同行们所取得的成就，会在心里向他们表示祝贺。他们索取相应报酬也是应当的。但是某项发明被人为垄断，作为向别国敲诈的筹码，自然会引起别国的反感。于是竞争开始了。作为中国人，自然不甘落后，打破垄断就是目的，不能让外国人低看了我们，中国人并不笨。

      此前的1993年，省.市两级政府分别向我颁发了 技术进步奖，新产品开发奖证书，申请的专利也获得了证书。我都把它们锁在了柜子里。我并不看重这些东西。但是我很看重那个研制过程，那里记录着我这颗沙粒的行走轨迹。

      后记：

     属于我的时光慢慢地逝去了，我已步入髦耋之年。 回顾我的一生，曾参加过两项对国家有影响的机械设备研制工作。一项是1960年开始，在二机部和523厂参与研制核武材料鈾的精炼设备，取得了成功。我曾写过一篇《我在原子弹，氢弹研制的岁月里》，记录了那段历史，发表在国内几个网站。另一项就是本文叙述的设备。一个普通人的人生能如此度过，应当感谢时代提供给我的机会。也要感谢与我一起奋斗的同事们。

                                                                                                                                         2017.09.12）

老党

感动，钦佩。推荐阅读。

胡永忠

赞！敬！！！！！！！

不老神爸

国人的努力

杜至清

老党 发表于 2017-9-13 22:08
感动，钦佩。推荐阅读。

谢谢先生推荐置顶！问好！

杜至清

胡侃瞎周 发表于 2017-9-14 06:06
赞！敬！！！！！！！

把这段经历录下，怕以后忘了。问好！

杜至清

不老神爸 发表于 2017-9-14 10:49
国人的努力

国人都在努力。谢谢文友欣赏！

云上云上

不满足于光彩的市政府公务员，而是充分运用自己的专业知识，重新寻找自己的人生轨迹，并成功地向世人证实了中国人的智慧与果敢。敬佩杜老师！

杜至清

云上云上 发表于 2017-9-14 16:21
不满足于光彩的市政府公务员，而是充分运用自己的专业知识，重新寻找自己的人生轨迹，并成功地向世人证实了 ...

谢谢云上欣赏。人只有从事自己熟悉的工作，才能有机会获得成功。问好！

云上云上

杜至清 发表于 2017-9-14 21:37
谢谢云上欣赏。人只有从事自己熟悉的工作，才能有机会获得成功。问好！

是的，杜老师，您说的非常精彩，非常敬佩，遥祝您秋琪，创作快乐！

一方

向杜老致敬！杜老来了两天了，一方居然漏掉了您的帖子，真是抱歉之至。

杜至清

一方 发表于 2017-9-15 21:33
向杜老致敬！杜老来了两天了，一方居然漏掉了您的帖子，真是抱歉之至。

我知道你很忙，什么时候交流都是可以的。我们早已是熟人了，说道歉就显得生分了。其实我这篇文字就是那一段经历的备忘录，怕以后忘了再难写出，文学价值并不是很高。追求真实，是我的目的。

杜至清

云上云上 发表于 2017-9-15 20:34
是的，杜老师，您说的非常精彩，非常敬佩，遥祝您秋琪，创作快乐！

祝云上创作丰收，你的文章我几乎都看过了，山东半岛的风情写得很好，你很年轻，精力充沛，努力吧！

一方

杜至清 发表于 2017-9-16 09:42
我知道你很忙，什么时候交流都是可以的。我们早已是熟人了，说道歉就显得生分了。其实我这篇文字就是那一 ...

一方的确是疏漏了，这段每天都上来过，就是粗心没注意到您的帖子。我们都是一样的，喜爱那份真实，还有真诚，记录就是最好的，留下生命的印迹。问您好。

杜至清

一方 发表于 2017-9-16 16:33
一方的确是疏漏了，这段每天都上来过，就是粗心没注意到您的帖子。我们都是一样的，喜爱那份真 ...

这个疏漏不算什么。相识文友之间，不在乎这些。我来的少，对别人的帖子很长时间不会，别人还是对我表示出的依然是热情。这就是友谊！晚上好一方！

云上云上

杜至清 发表于 2017-9-16 09:48
祝云上创作丰收，你的文章我几乎都看过了，山东半岛的风情写得很好，你很年轻，精力充沛，努力吧！

感谢杜老师的鼓励，我只是一个初学者，文字中有很多缺陷与不足，还望您以后多指正，我也会继续努力的。很高兴与您相识，向您学习，云上遥祝您秋琪，周末快乐！

一方

杜至清 发表于 2017-9-16 21:42
这个疏漏不算什么。相识文友之间，不在乎这些。我来的少，对别人的帖子很长时间不会，别人还是对我表示出 ...

杜老说得好，相识才相亲，看来一方是有些拘泥了。哈哈，谢谢杜老。来得少没有关系，我们就在这里真心交流……杜老上午好。

伊人轻舞

为杜老这篇文章点赞，致敬向您一样为国家作出过杰出贡献的人。

胡永忠

祝节日快乐！